那些弯着的腰

在我们单位门前，环卫部门放置有一个垃圾桶，里面总装着各种的垃圾，怪味弥漫，蚊蝇乱飞。人们大都掩鼻疾走而过，或远远绕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

但在天微亮的清晨、日正猛的午时、或夜已深的路灯下，我却常见到有人或站或蹲在垃圾桶旁，他们弯着腰，头尽力朝垃圾桶内探，用简陋的工具甚至双手在里面翻捡，寻找可用来卖钱的东西，怪味和蚊蝇于他们似乎不存在。他们神情专注、投入，像在发掘宝藏。他们不时从垃圾桶中翻捡出一些东西来，不过是一个空瓶、一只空罐、几张废纸、或几件旧衣而已，但他们脸上就露出欣喜之色。他们将废品一一擦净或叠好，装进身边的袋子中，象在收藏宝贝。他们仔仔细细的找寻，直至将这个垃圾桶内有价值的废品翻捡干净，然后才朝着下一个垃圾桶出发。

捡废品人弯着腰在垃圾桶内翻捡东西时，不时有行人从旁经过，有人脸上就现出厌恶或鄙视的神情，而个别人嘴里还会发出啧啧的声响，嘀咕道：真脏。而我从不觉得捡废品人的劳动是怎样的低贱或难以接受，相反，我的心弦常会被他们拨动，生发出生活不易的感慨。捡废品的人，大都上了年纪，他们头发蓬乱、衣服破旧、满面沧桑，我每次看见他们，心中都会涌出既怜又敬的情感，怜的是他们生活的艰难，敬的是他们收入如此微薄却依然自食其力的不容易。

象捡废品人一样弯着的腰，我并不陌生。记忆中，家乡山村乡亲们的腰，就常年弯着：春天他们弯腰插秧，夏天他们弯腰除草，秋天他们弯腰收割，冬天他们弯腰打柴，弯曲的脊背担起四季，辛勤的汗水结成金穗，用踏实的劳作养活自己和家人。小时的我，也曾随父母插秧、除草、割稻、打柴，初步体验了劳作的艰辛，在心中种下对辛勤劳动者敬重的种籽。

后来，我到了家乡县城工作，在热闹的街道上，竟也常看到弯着的腰，那是拉板车的人们。城里的街道虽无泥泞却并不平坦，那些上坡下坡，对拉板车的人们都是考验，上坡时，他们双脚用力蹬地，双手紧握车把，肩上套了绳子，身体全力前倾，一步一步挪移着前行，坡度越大，货物越重，拉板车人们的背就弯得越厉害，豆大的汗珠成串滚落，额头臂上青筋暴起，以至最后身体绷直似乎要与地面重合了。而下坡时，拉板车的人们也未必轻松，他们需用身体作刹车，一点一点往下行，如果控制不好，就可能因惯性的冲击车毁货损人伤。拉板车是个苦活，全靠力气吃饭。在拉板车的群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拉煤板车。拉煤板车一般是夫妻档，男的前面拉，女的后面推，将满满一板车的蜂窝煤运到城里各个角落的居民家中，赚取一点微薄的差价。拉煤夫妻的脸孔通常黑黑的，双手黑黑的，衣服黑黑的，甚至流的汗也是黑黑的，是城市街道上扎眼的另类，但他们弯腰曲背、齐心协力推拉板车上坡的情景，却令我肃然起敬。

再后来，我到了广东珠三角一个小镇打工，小镇面积不大，却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人员六万多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谋生，蹬人力三轮车就是其中之一。在街上行走，常见人力三轮车的来往，车夫在前面弯着腰拼力蹬，车后座上或一人正襟危坐，或几人谈笑风生。人力三轮车我曾坐过，出发不久即见车夫流汗，尔后挥汗如雨，得不时用搭在脖上的毛巾擦汗，以防汗水蒙住眼睛，而七、八里的路程收费不过十多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总能看到人车三轮车夫弯着腰奋力前行的身影，就有一种坚毅将我打动。

在我们这个社会上，有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挣大钱，有些人靠着官帽发横财，有些人凭着庇荫捞实惠，钱挣得容易，他们花得也大方，一掷千金不心疼，目空一切逞威风。相比这些人，那些弯腰劳作的人们做事真是太辛苦了，回报太少了，处境太艰难了。有些人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没本事，吃苦受累是应该，自己则是聪明过人，本领超群，过高人一等的生活理所当然，却不知别人的踏实、苦干和惜福，那正是自己缺乏的珍贵特质。世上很多的人和事，乍看热闹眩目，实则如烟似雾，真正值得我们看重的东西，或许就蕴藏在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中，体现在那些普普通通的劳动者身上！

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我知道，还有许多人在弯腰劳作，那是一个庞大的群体。面对他们，我曾经挺直的腰深深弯下，不是谄媚，是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