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苹果情
对于儿时的我来说,苹果是一种极其稀罕的东西。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乡在湖北中部的一个小山村里。那时整个国家物质都极度匮乏,不用说位于山沟沟里的一个小村庄了。乡亲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最大的梦想不过是一日三餐能够吃上饱饭。但贫穷却如影随行,成为笼罩在家乡人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对于苹果,不要说吃,连见都没几个人!
小山村信息闭塞,少有书籍,没有电视,虽然有广播,也都说的是公家事。儿时的我,熟悉佻李杏这些山间的水果,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知苹果是何物。直到上学了,才从小学语文课本中知道“苹果”这个名词:那是在上甘岭战役中,坑道里的几个伤病员互相让苹果的故事,一个苹果转了一圈,却还剩下大半个。编者的用心我领会不深,倒是对这种叫“苹果”的水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红红的,圆圆的,闻起来清香扑鼻,吃起来酸酸甜甜。在当时我的心目中,苹果应该是仙果降临人间,能够有机会吃到的人,是莫大的幸运和福气!
真正见到和吃到苹果,是在我读初中之后。那时小山村已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乡亲们的生活逐渐好转。父亲在村里面做赤脚兽医,我们家的日子又相对宽裕些。父亲每年都要到公社兽医站去开一两次会,回来时总会带一些小礼物。那次父亲开会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圆圆鼓鼓的东西。我欢天喜地的迎上去,想帮父亲拎袋子。父亲却将袋子高高举起:“儿子,你猜爸爸买什么好东西回来了?猜对了我就给你。”我胡乱猜了一通,结果当然是没猜对。父亲得意的揭晓了答案:“这些都是苹果呢!”“苹果!”我惊喜的叫道,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
父亲将苹果提进了老祖母房中。每次买回好吃的东西,父亲都会交由老祖母先尝和处理,而老祖母则照例是让我们几个孙子先吃,然后她才尝。老祖母已有八十多岁,可以说是我们家最大的功臣。老祖母含辛茹苦抚养了我爷爷,带大了我父亲,后又照顾了我们兄弟四人。对老祖母,父亲极为孝顺。这次父亲买苹果回来,主要是想让老祖母尝尝鲜。
打开塑料袋,十多只圆圆的苹果就呈现在我们面前,白里透红,果香四溢。老祖母相当开心,脸上如丘壑般纵横的皱纹舒展开来,干瘪的嘴巴咧开,露出了红红的、光秃秃的牙床。老祖母拿出苹果来,给了围在身边早已垂涎欲滴的我们几个孙子一人一只,然后她才拿起一只。老祖母吃苹果的方式很特别,她用小刀切下一小片来,连皮带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品,慢慢的磨。因为没有牙,加之老祖母又格外珍惜,一只小小的苹果,她可以坐在屋檐下吃上老半天。老祖母吃苹果的情景,成了我对那段贫困岁月难忘的记忆。
一人吃了一只苹果后,剩下的几只被老祖母当宝贝似的放进了她床头那只黑色的小木匣中,并上了锁。遇到我们几个孙子耍赖,躺在地上打滚拉不起来时,老祖母才会拿出一只苹果来哄。有两只则是出现了烂洞,实在不能放了,老祖母才和我们几个孙子一起将它们吃掉了。几只苹果竟然断断续续吃了有一月之久。
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老祖母染上了风寒。一个八十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对外界侵袭的抵抗力如同初生的婴儿般脆弱,老祖母病倒在床,一天天衰弱下去。我父母亲尽了最大的努力满足她的各种愿望,好让一辈子饱尝艰辛的老祖母最后的日子能少些遗憾。临终的前一日,老祖母嗫嚅着说她想吃苹果,这可难坏了我父母亲:寒冬腊月的,到哪里去弄苹果呢?不要说苹果,就是最常见的水果也弄不到呀。我父母亲大费了一番周折,还是没能找到苹果。老祖母静静的走了,最终,她也没能吃到苹果!
老祖母离去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父亲因工作出色,被调到公社兽医站当站长,我们全家就搬离了小山村。到了公社后,我就常可以在街头见到苹果了,知道了苹果原来是有着很多品种的。我们家的经济条件相对过去好了很多,吃苹果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苹果对我来说,如同朋友一样,能常见面,常亲近了。
后来,我又见了一些新奇的苹果,如有字的苹果。一些精明的商家印些祝福的话语在苹果上,象“恭贺新喜”,“万事如意”等,新颖的创意吸引了众多顾客的眼球。苹果的包装也越来越精美,各式各样,可吃可玩可赏。这样的苹果,不再仅停留在吃的层面,而是融进了更多精神的成份在里面。
岁月倏忽,老祖母去世已有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间,家乡人们的生活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由昔日的贫穷走向今天的富裕,而苹果早已走进寻常百姓家,成为大众喜爱的水果。我在外读书、工作,离家乡是越来越远,迄今已有十多年未到老祖母的墓前。我想,今年一定要抽空回乡拜祭老祖母,到时,我一定要多买些大红苹果,放置在她的墓前,愿天国的老祖母能够尽情享用。
小小的苹果于我,是一段岁月的浓缩,一种情感的寄托。我想,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况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