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豪,我与共和国同龄
“其实我是在49年10月21日生的,前几年换新身份证的时候不细心把月份搞错了,就没再改回来。”老人乐呵呵地递给我他的身份证。
我接过身份证一看:
“姓名:陈海仁;民族:汉;出生年月:1949年12月21日;家庭住址:四川省巴中市巴州区群乐乡新河村226号。”
“我这辈子干过的行当可多了,最初是剃头匠,然后搞农机农具修理,后来又修理钟表,又在乡镇照相馆照相。在铁路上搞过修理,干过三线建设,打过工。”
面前这位陈海仁老人,清瘦矍铄,头发已经花白,很健谈。面对采访,讲起他与共和国同龄的六十年人生历程,欣慰中良多感慨。
一
“小时候听母亲常说,解放前给地主帮工,一年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大哥也在15岁那年给国民党抓壮丁拉走了。解放后51年开始土改,53年就搞互助组,没有劳力的家庭联合起来,相互帮助抢种抢收。55年开始土地就分社了。我也就从这时候,开始记得一些事情。”
在陈海仁的记忆中,小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很快活。劳动休息的间隙里,山野田间常常传出悠扬的歌声,往往一个人唱,几十个人应和。许多人在一起扭着秧歌,十分热闹,小孩子们围在田边都看得入迷了。
“那时候我们茶坝区委书记何四娃也常常下到田间地头,与农民在一起,哪里像个做官的人哟。何书记人很随和,年龄大的人都喊他四娃,他都乐呵呵答应。”
1956、1957年社里大丰收,粮食码得无处放。老百姓现在是给自己干活了,都舍得出力气,日子过得很滋润。那时队里的红苕洋芋按照人头分给社员,太多了,家里都装不下,只好就放在地里,会打算的就挖个苕窖藏起来。也没人去偷,翻了春去看,很多都烂掉了,竹林院坝边到处扔的都是。
“那时还是细娃儿,看了都觉得很可惜呢,粮食充裕,也没有人在意。”陈海仁说。
1958年全乡开始除四害,空闲时大人娃儿举着竹竿到处赶麻雀、撵老鼠。陈海仁和一帮小伙伴觉得像玩游戏,一天都很快乐。可接着就开始了大跃进,到处都建起了公共食堂,陈海仁所在的社里也建了两个,全社人围在一起吃饭,很热闹,伙食却慢慢差下去了。
1959年自然灾害很凶,接下来两年更厉害。村子里再也吃不饱肚子,野菜、树叶也吃了,有人还吃白蒜泥(一种白色泥土,也叫神仙土),许多人得了浮肿病。有一天陈海仁放学回家,听说社里一个老人饿死了。
陈海仁一家倒没有多么恐慌,这全是因为那个做过几天司令的大哥。大哥陈俸仁33年给国民党抓了壮丁,在傅作义手下当了炮兵司令,跟随傅作义投诚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50年代中期因病回到巴中老家休养,1959年病逝。大哥死后,作为军属,家里每月都会领到几块钱津贴。钱不多,却足以让一家人填饱肚子。
“我是58年发蒙读书的,一共读了四年书。那时大锅饭吃得社里一穷二白,家里供不起就没再读下去,然后我就去学剃头。”
陈海仁先是学剃头,然后又学习修理农机农具,修理钟表。他心灵手巧,手艺学得很快,活儿做的仔细,农民们都很喜欢这个温和的小伙子。
那时候到处开始修建塘堰、修公路。根据当时“一贫二调”原则,组织上需要你到哪里就到哪里做事,只管饭,没有工资。陈海仁学好手艺才十多岁,就在群乐乡手工业管理局做事(后改为二轻局,现在叫做乡镇企业局),全乡哪里需要修理农具了,他就到哪里去,往往一干就是四五天。
“每个村社干部都把我们手艺人当客人看,每顿总会有几个菜,有时还会有二两苕荚子酒,所以那时虽然很苦,但肚子却没受罪,心里总是很快活。”说起那段岁月,陈海仁微笑着说。
有一件事陈海仁记忆深刻,66年开始“大四清”整顿,很多平常老实的人都给揪出来批斗。陈海仁家里几代贫农,倒是没有危险。有一天,他到群乐乡玉兰村三队给人剃头,队里的会计叫周锡清,因为50元钱的帐说不清楚,被揪了出来,天天在队上的坝子里批斗。那天晚上,周锡清实在受不了折磨,在自家屋子里上吊自杀了。陈海仁亲眼见了那惨状,心里很震惊。
“从此我不再和他们一起去斗人了,有时必须参加时,也只是远远站着看。”说起那几次运动,老人摇摇头。
二
1971年,陈海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一年后有了大女儿。
“72年,到处都在修铁路,我作为技术工人参加了湘渝铁路四川段的修建。”
1972年陈海仁前往湘渝线,负责达县乐文至万源的汽表维护修理,每天在路上四川检修机器,这一干就是两年多。
相对于修路工人,陈海仁的工作很轻松,这时文化大革命还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农村的生活更加艰难了。铁路上却相对安静,虽没有工钱,技术人员和工人吃饭管饱。铁路上到处都放着各种机器零件,也从没有人偷盗。
“那时候人们的思想都很单纯,想都没有想过要偷公家的东西换钱用。”
有时候,陈海仁还会悄悄地回家去,顺便捎上几斤省下来的大米接济一下家里,铁路上纪律并不很严,只要干好了自己分内的活儿,也没人管你。
这时候,布票、粮票、油票时兴起来,买什么东西都得凭票证。有时候,陈海仁还会弄到几斤油票带回家,称一斤多肉打打牙祭。
“那时候在铁路上不管是农民还是工人和知识分子,都一个样,大学毕业生一月也就52元钱。那时读书一年只收一块钱,肉也只是五毛钱一斤。”
从铁路上回乡后,陈海仁继续干着自己的手艺活,剃头,修理农具,收入也比一般人高一些,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这招来了周围一些人的眼红。终于有一天,他也有了“资本主义尾巴”,给人揪出来割。一个人还把批斗他的话编成了顺口溜:
“……陈二杆,不简单,
白筒烟锅翘杆杆,
身上穿的灯草绒,
涤卡裤子蛮抻展,
尼龙袜子三块几,
大头皮鞋来套起……”
好在陈海仁平日里人缘好,乡亲们也对他知根知底,再说天天抖他,谁又来修理农具,谁给他们剃头呢,斗了几天也就算了。不过这顺口溜却流传了下来,现在回到老家,还有老伙计戏谑地叫他“陈二杆”。
也就在这几年里,老二老三相继降生,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陈海仁肩上的胆子更重了。
1974年,陈海仁又作为技术人员,抽调到县里,参加了汶川、青川、北川等地的三线建设。这时候技术人员工资比农民已经高很多,家里的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
“一直想到那里去走走,汶川大地震太惨了,也不知以前走过的地方是不是变了样。”说起汶川地震,陈海仁眼里充满了忧伤。
我告诉他现在灾后重建正在继续,灾区日子比以前会更好,陈海仁赞同地点点头。
三
“回想起来,这辈子最困难的时候,还是爬娃娃坡那几年。好在三个娃儿都是大学毕业,虽然辛苦点,心里却是很高兴。”陈海仁笑着说。
1978年三中全会过后,到处都开始摘掉“地富反坏右”的帽子,胆子大的人再不愿局限在农村,纷纷外出打工挣钱。也有一些思想保守的农民分了田地专心务农,田地的亩产量提高不少,再也没有人饿肚子了。
“你看现在那些挣到大钱的人,全都是很早就出去闯的人,这都是国家的政策好啊!”陈海仁感慨地说,“改革开放了,到处都是机会,土地上再也留不住人心了。”
我告诉他城市化是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标志,会有更多的人会从农村迁移到城市里,陈海仁点点头:“你看现在的巴中城,二三十年扩大了不止十倍呢。”
各种物资丰富起来,新型农机具也不断进入田间地头,陈海仁觉得自己的老手艺再也不吃香了。1983年春天,陈海仁辞别妻儿,踏上了北去新疆的列车。
“从83年开始我就在新疆打工,每月都有600多元的收入,这在当时算是很高的工资了。”
陈海仁在新疆一干就是6年,除了每年春季匆匆回家与妻儿团聚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外辛苦地打拼。三个孩子都上学了,他得努力挣钱才能供上孩子们的学费和生活费。6年下来,省吃俭用的陈海仁手里有了一点积蓄,可他没有修房置业,而是存入银行,准备给三个孩子读书用。
虽然一直远在新疆,陈海仁对三个孩子要求却非常严格。他常常写信告诉孩子们,要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三个孩子成绩都很好,但陈海仁要求三个孩子都在茶坝中学读书,不去城里的学校。
“只要是人才,在哪里读都能考上大学,城里去读只会花更多的钱,这钱还得给他们读大学攒着呢。”
三个孩子都很争气,大女儿考入了川大,二儿子毕业于西南农业大学,小儿子进入了福州大学。
大学高昂的学费,让陈海仁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在前几年有了点积蓄,亲戚邻居拉点借点,也就挺过去了。
“亲戚们都劝我停一个孩子的学,到外边打工挣钱,家里也好过些,我没有听他们的,人不能只顾眼前的利益。”
现在陈海仁的三个孩子都已参加了工作,大女儿远在杭州,小儿子在福州,二儿子在巴州区委工作。
“比比人家,我的三个孩子都很有出息。”陈海仁一脸自豪的笑容。
四
“现在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每个人,都从心里感谢党和国家的政策好啊!”
三个孩子工作后,陈海仁已经很少出去打工了,可闲暇时他还是常常出去走走看看。
“我计划用几年时间,把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等开国领导的家乡都走一遍,这个梦想从小时候就有了。现在有空了,也有钱,也该圆圆自己的梦了。”
“是他们创建了新中国,让我们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啊。”
说起老一辈国家领导人,陈海仁一脸的崇敬和严肃。我想他们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面对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对祖国,对党,都会自心底生出一份浓浓的感恩情结的。
“我这一辈子,能与共和国同龄,不知是几辈人修来的福气。”陈海仁给我掰开了指头计算着。
建国之初,各地便大搞农田水利建设,现在到处都是塘堰,旱涝保收,这都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事。接下来大修铁路、公路,拉近了城乡的距离,现在出门就是柏油马路,城市和乡村连在了一起。
说起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发展,陈海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你看现在农民不向国家交一颗粮食,不交一分钱,反而国家还给每家农户进行补贴,老百姓的日子就像掉进了蜜罐里。这还不说,每年还有扶贫款,救灾款,学娃儿读书也免费了,就是读大学,都有低息贷款了。你说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足,那人就简直不知道感恩了。”
“现在回到农村,近一半人家盖起了楼房,家家有余款,农村人的生活,比城里人还滋润呢。”
陈海仁向我讲起了一件事。
2003年,陈海仁在郑州做完手艺,便顺路到杭州大女儿家去玩,谁知一到杭州,就遇到了非典肆虐,只好呆在那里不走。那些天,到处都有人在免费发放药物、口罩。
“国家得花多少钱啊,算一算,我们国家有十多亿人,如果国家穷了,摊得起吗,再说了,国家也真把老百姓放在心里啊。”
那段日子,每天上午陈海仁都带着外孙到凤凰山上去,那里地势高,空气好。正值园里果子成熟,只要愿意随便吃,而且管理人员怕游人摔倒,还在果树下放了梯子。人走到果树下,就是不想吃,看到这样善意的举措,也会摘几颗吃。
后来,随着疫情被控制,解除了戒严,陈海仁坐火车回四川巴中,一路上车厢里都有医生免费发放药品和口罩,还为乘客量体温,看到这些场景,陈海仁心里总是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家里,我解开背包一看,竟然有二三十个没用过的口罩呢!”
“今年我六十岁了,刚好与祖国同岁,这让我很自豪,六十年,我亲眼见证了国家由贫弱到强盛,看到了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现在城乡一体化深入推进,农村人的医保、养老保险也整起了,活在这样的社会里,常常做梦都会笑醒呢!”
“我现在就希望国庆那天,能去看看天安门。祖国会越来越发达昌盛,日子越来越富裕。惠民的好政策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样的日子,活两百岁都嫌少。”
“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我感到万分自豪!”陈海仁再三向我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