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拂过
出门时,夏日清晨还沉浸在夜色中,当我步入河边时,天色显灰白;河南岸有一顷湖塘与汉水相壤,其间有一沙洲,洲上有一片耸天的水杉林,茂密而高大,翠翠的绿茵镶嵌在两水之间,晨风清凉,更觉格外心怡柔和,因而聚集了形形色色晨练的人。
我因女儿而居此地。当初并不知道有此幽处。听闲谈,几年前,此地不过也是一片田庄,现在已成为名付其实的都市里的村庄。近年的村民们又在其自住地的堤外就见缝种房,把个沙洲围得紧紧的,筑成了一个“月亮”弯形,孤岛似的不通公交,城中人知道的也不多。我通过太极拳友的介绍也是前两个月的事,从家里出发要步行三四里路才能到达这里。现在已是自然形成的奇卉争妍,林木葱葱、荷花相映、碧水涟涟的沙洲公园了。
晨练中的老客,早在林中劈有自己的“领地”,我是之后的来者,便只有在靠湖边柳树间寻一空档,面湖而伸腿出拳,虽然逼仄,到也泰然。也有拳友们邀我到林中入伙,我喜独行清静,想落得个来去自由。
这一、二日中,隐见我之侧的三丈之地,来了一位身态优雅的女士,初时不以为意,因晨练的人穿流不息,过往的男女老幼也因清凉的美景而驻足,流客也终是片时羁连。
自昨晨见到她时,她没有流客般的匆忙,便也随老客练至曲终人散。她虽是伸腿出拳,弯弯腰的做着深呼吸运动,把个美俏的身段儿演得如此雅致;我相信若有写生素描者或摄客们遇上她必定是要忙一阵的。我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神态如何,单就我自已是多看了她几眼,因周边的老客我是知道的,也有过攀谈。唯有她的出现,很是打眼。
我们几乎是并排的面向湖中,偶有侧身的运动,往往眼光相遇,彼此有一种特殊的眼神相注,说不出为什么。我的步势依旧,心却难以入静,知道对于练太极“求精神贯注,意守丹田”来说是相悖的。
但是她的目光有神,也有疑惑,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惶惑一阵后,心想守住丹田。然而终是徒劳。又心疑自己的太极招式太臭,或是哪儿步法不到位,碰见了不露手的高人,想是让她见笑了吧……。彼此的眼中老是捉迷藏似的,挠得我心绪不宁。
间歇时,我退步靠在了一株粗大的杉树杆上,用我的脊背轻轻的叩击着树身,这是我从网上看到介绍,说是可以释放身内静电的方式,也可锻炼内腑的一项运动。此时,我索性的来打量她,她身材适中,很匀称,衣着与昨不同,一套紧身?腰的湖兰色长袖裤运动绸服,换上了白色的吊脚裤,上着短袖的黑底白花圆领衫,衬出白净?庞,两鬓略现深色,但仍不失风韵,发髻向后绾起垒如燕赣。这一刻,我瞧见她眉眼上翘,笑着向我走来。
“你好,功夫不错哦!”
“哪里,是您过奖了。”
“常来这儿?”
“快两个月了吧,”我说:“才住……”
“南岸的吗?”
“您怎么知道的?”
“一听到你的声音就确认了。”她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你还没有认出我么?”她几乎是用羞涩而顽皮的声调唤了一声我儿时以至到初中时还在用的小名。她便不好意思的微低了头。当仰起时是看见了尴尬的。
即是初中的同学,我心中就一阵的忽闪,再仔细一看她,猛打了一个激凌,我脸也似一热;已确认她就是当年的那个“LZ”了,那时节,不管你是男还是女,也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大家都这样直呼你,那名就是你了。想那情窦初开的岁月,那时候的少男少女们,在懵懂中又都有一股单纯的邪劲。互相戏取最不雅的绰号,偷偷的喊,怪声的叫,直到不自禁的应承了,号名已成立为止。绰号到也有些各自的来历,说出来不想笑也不能呵。我想着那时节,真的还是青春年少好,心中顿生起一阵快意,若是此生永远停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记得《刘三姐》的电影刚上映时,传唱有如旋风,充满了大街小巷。使少男少女们如痴如醉。她唱得特别好听,天生就有那亮嗓,当她唱歌的时候,不避着我,我却专注的去倾听,也许呈现在她面前的我是一付傻态。她就越唱越起劲。唱的时候,她那好看丹凤眼忽闪忽闪的望着我,真到这时,我常是躲开这眼的。她的胆子真大。后来,她抄录了《刘三姐》影片中一段曲谱送给我,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去理会。却看中了她工整娟秀的字体,使我叹服不已。有一次,她借了我的课堂剐记去,我因写得潦草难认,她来问我,我一时也辨不清,只得顺其意而云云了,自那以后,每日放学前必来拿剐记本,直到有一天,她送给我的是她重新誊好的崭新的剐记本,不知她熬了多少个夜晚呢?翻开每一?,整齐得有如刻印,从纸页里透出我从未闻过的香气来。
很快就初中毕业了,整个班级中,有十名录入了高中,我因家穷,想报考中专,有的中专是有国家补贴的,四年后就可以工作了。终是拗不过我的班主任。录取名列里我在那十名之中,家里为了二十二元的入学费难住了,搁置了二个月以后,学校里来了领导,才把我接去报到。这段时间里,她却在失落中反而来安慰我,还送了一张三寸的彩色艺术照给我作为留念。大概是第二年秋天,她写了一封很樘的信,通过邮寄给我,诉说她的苦闷与失意,也许我根本就没有读懂那封信。文革中有一次相遇,说她在省展览馆当讲解员,配合当前的阶级教育,并且送了一张票给我,要我一定去听她讲解。我听了她那神采奕奕的解说,并赞扬她仪态端庄,声情并窍之类的话。她似乎有点失望,并不高兴我的夸赞。那是我们最后的一次相见。
转眼已过四十多年了,不想在这里相遇,坎坷的人生都改变了自己。她还是那么爱笑,眼眸子仍旧大胆热烈,只是她笑靥中的两个酒窝不见了,她还是那样的热情,却多了些矜持。也许她早已儿孙满堂了吧?
她对我说了好多的话,问过我一些事,我羞于自己去开启那早已尘封的往事。曾在我偶尔的回忆中,也想起过她。她曾经邦过我,勉慰过我,感动过我。后来我也在回忆过去一些某人某事时,常为自己的涉世不深而愧疚,对人的歉疚永远无法弥补,我承认我这一生是没读懂过女人的心;我也真没有读懂那封樘樘的信,其中有一句红花绿叶的什么,当时心中还在笑她在信中怎么就写起了诈文呢。她真要是想见我,只需十分钟的步行啊,为什么要用邮寄呢?只怪自己心眼儿缺根弦;我甚至连一句安慰她的话也没有说。我真的呆笨。想今此时的相逢,我只能言顾左右了。
晨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拂过我惶恐发?的面颊,也掀动着她额上的丝发,我们不再年轻,激情早已冷却,因此我不过问她的生活状况,只想在心中保留她青春少女的纯洁和音容,也许今后在彼此的心中会时常想起,留下昔日美好的记忆吧,我祝福她永远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