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老屋，梧桐树

凄风萧萧，冷雨飘飘，广东的冬天真正的到来了。望着窗外抖动的绿萝，心情哀伤而愁怅，思绪也飞回了千山万水之外的家园。仿佛中，我又看到了老屋，那棵粗壮的老梧桐，还有祖父那高大的背影。

记忆中的老屋，是青砖灰瓦的大房子，静谧安详中透着一丝苍凉，听祖父讲，这座老房子是太爷爷当初花了一百多块光洋建造的。几十年前的老街上，老屋曾经是相当气派的。小时候，爸妈忙，祖父在家里照顾我们，老人家很有风度，骨子里透出一种封建的尊严，全家人都很敬重他。祖父虽然不苟言笑，对孩子们却是宽容有加。经常是这样子的：我们调皮捅了漏子要挨打时，祖父总会及时的出现，把我们拉到身边，威严的对爸爸低喝一声，一字一顿的教训父亲：“孩子小，不能乱打。”有祖父在，我们少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啊！

祖父非常喜欢红花绿草，我们家后面的小花园子被他拾掇的井井有条。园子里有十来种花，在祖父的悉心呵护下，一年四季都是花香不断。为了给孩子们解馋，祖父还在院子周围种了几棵果树，当看到挂果的第一眼之后，我和弟弟就会扳着小指头趴在祖父怀抱里，不厌其烦的问：“果子啥时候能熟呀？爷爷。”说来真是好笑，家里的石榴通常是还未成熟，枝上的果实已经被我们吃得寥寥无几了，只有柿子未成熟时涩的难以下嘴，所以得以幸存枝头。

院角里有一棵梧桐树，树干毕挺，枝繁叶茂，状如华盖。那是爷爷出世时，太爷爷为他种下的，已有好几十年的光景。炎炎夏日，邻居们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大桐树下乘凉，经常交口称赞这是棵宝树。爷爷听了非常高兴：“家有梧桐树，不愁凤不来，俺家这个宝贝呀，是招凤凰的哩！”

祖父非常爱好文学，记忆力也很不错，好几十岁的老人家了，诵起诗文来还是朗朗上口。老人家尤其喜欢风格豪迈的好诗，闲来无事时，祖父就会搬出一把藤椅，整理好衣衫庄重的坐在上面，戴上他的铜边的老花镜，捧着一本有些发黄的线装老书，抑扬顿挫的教我们朗诵诗词：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每缝读到最后那个“龙”字，祖父就会用力一拍藤椅的扶手，身体轻轻的往后一仰，随之大声感叹一句：“好文章！”

我有时会顺便抬头望望，天空瓦蓝瓦蓝的，水洗似的纤尘不染，大雁们排着队，整齐的飞往南边。梧桐树的叶子也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金黄的发亮，树种成熟了，秋风吹过，树叶随风轻舞，打着旋儿铺了一地。

我问祖父：“大雁为啥要往南飞呀？”祖父说：“南边是它的家，冬天冷了，它要回家”

“为啥大雁飞得远，我咋不能呀？”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多多读书，好好上学，翅膀硬了，就能飞了。飞到长城去，带爷爷去长城看看！”

冬天来了，我和弟弟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爷爷经常拉着我们，仔细的看着老桐树，一片一片教我们数枝上剩余的叶子。当最后一片枯叶随风飘逝时，绵绵白雪覆盖了北方大地。我们不再出去玩了，在屋里烤火，办家家。只有那棵老梧桐，还不畏严寒，傲然挺立雪中。

又过了几年，我们都长大了，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不再依偎着祖父听他讲故事了。偶尔我会发现他老人家独自对着梧桐树默默出神，满头的银丝在风中飘荡，昔日那炯炯有神的双目也混浊不清了。祖父真的老了，就像那棵经厉了数载风雨的老梧桐树，青春已逝，永不复返。

在我参加工作的那年夏天，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八十高龄的祖父永远的去了天国。听父亲讲，祖父走的时候很安详，脸色红润，嘴边带着一丝微笑，就像睡熟了一样。还是那年夏天，这棵已经衰老许久的梧桐树，好像用尽全部气力，出人意料的越发繁茂起来。第二年，老树再也没有吐出一丝新绿，随着爷爷永远的去了。我猜，一定是爷爷招唤着他去天堂做伴吧。

上次回去的时候，大伯说要翻盖新房，把爷爷留下的老院子拆掉了，小花园也打上了地基，再过些日子，漂亮的小楼就要拔地而起，老屋残存的最后一丝影子也将要永远的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