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嫂失眠
路遇何大哥家嫂子打了声招呼,以为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唉哟,你说我咋办呢,乏得一点儿劲没有,转了会儿就赶紧往家走,好几次都摔倒了。天天睡不着觉,可咋好。”她面色发白,目光无力。一只脚踩在路边小台阶上,背着一身阳光。“不是听说去看了吗,还不行?”“唉,这周围城里乡下都看遍了,这回家乡亲戚介绍了一处去看,给了西药吃。这药刚刚吃了有些用,药劲一过就不行了。你说我这样咋办?我可是一点精力都没有了。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也没法活了。”她目光低垂。“上次去看两个中医,一抓脉都说,‘你这身体太弱了,一点灵神没有,要赶紧补补,不然有问题’。可是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真是啥办法都用过来了,不起作用。躺下就开始脑子里过电影,越来越清楚,一分钟都睡不着。可咋办啊。”“就先吃着药再说。”我知道失眠的利害,偶尔有过一次,一天都难受。她这连着好几个月,就是壮汉也能熬垮,何况是她一个本来就多病的妇人。面对她的苦楚,只能从语言上劝慰,别的忙也帮不了。
早就听说她的失眠了,而且病根也大体知道些。他们家一年多前承包做饭馆生意,结果遇上拆迁,弄了个“河南人笑了(他从河南藉人手里高价盘的店),四川人跑了(从他手里接下来经营的是四川人,把钱收了一部分拍屁股走人了),甘肃人哭了(何大哥在拆迁时到处找领导,说投入几十万收不回来,当时领导说保证三年不会动的话打了水漂,他哭着求人不管用)。”嫂子知道家里一下子损失若干,便睡不着觉。听说这东西不能保证是真的,直到她亲自说出来,才得到验证。“我这人心眼小,有点事就放不下。当时他们父子两(何大哥和他们的儿子)要做生意,我不同意,他们坚决要做,分别说了许多刻薄的话。‘你死了我的饭店也得开。’‘你去死,死了就不用操心了’。气得我没地方说去。这话千万别给别人说啊,丢人得很。等后来赔了,都不说话。他们都没啥,恶果到落到我身上了。”果真如传说。何大哥父子也真是的,看不出来会这样。这就叫财迷心窍。他们一家按一般平民家庭标准,生活应当很不错了,何大哥约4000的退休工资,儿子在事业单位上班还做着份生意,媳妇做个体生意据儿子说收入比他高得多,嫂子大集体退休也有一千多。全家就一个小孙子吃闲饭。安闲的生活不愿过,还想多挣些大钱。这就应了一句话,赔钱的都是想挣钱的,受骗的都是想占便宜的。现在,何大哥不得不陪着嫂子一次次往外走,这里那里花钱治疗。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都跑到河边去过好几遍,就想跳进河里去算了。受这个罪真是挨不住。那次我实在受不了哭了一天,我说我不行了,也没地方治疗,给我找地方让我死了算了。他(何大哥)说,咋没办法,总有地方治的。就又到J市去看的。人说让吃一个月药再看。我看是治不好了。”嫂子说着眼角里渗出泪水来。她的诉说让我听着都难受。将心比心,她能这样熬下来,别人不一定能熬过来。
“你就好好休养吧。吃饭还行吧。要尽量多吃些,营养要跟上,不然熬不下去的。不行,给何大哥讲,去大点的地方看看,外边病例多医生经验多,可能治疗的方法也多。”但我心里明白,心病还要心药医。她的失眠能不能治好,还在何大哥他们一家的关怀与体贴是否到位上。“另外,你也要尽量想开些。那些过去的事,钱财的事,也别太在意了。有你的吃喝,有你的花销,就别管那些事情了。你现在也是有收入的人,吃饭零花够了。他们父子的事管不了,就别管了。”站在路边好久了,过来几个熟识的人都点头而过。看嫂子在太阳下虚弱的样子,我真担心她支撑不住。再说,我也惦记着回家做午饭呢。于是我慢慢挪动着步子,想着她说再见。
“回家好好休息吧,出来散步也别累着。能阖上眼的时候就赶快休息。慢慢就会好起来。别心急,耐心些,总会没事的。”只有劝说,有没有用,也得尽力。“嗯,我明白。你走吧,再见。”她抹一抹眼角,慢慢转过身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何大哥他们的往事。1980年代初,儿子之后本来是有个女儿的,都七八个月了,单位做工作引产,老何作为复员军人党员,听从组织的劝说,带嫂子在乡卫生院做了引产手术,胎儿是弄掉了,可从此嫂子落下了一身病。从我知道,这位嫂子几乎天天吃药过来的。何大哥还跟我说过他家嫂子的笑话,说是某年带到省城看病,住进宾馆里坐电梯,嫂子没见过电梯,回到房间跟大哥说:这城里人真怪,进来出去都要过一遍秤。她是把电梯当作称重的秤了。嫂子本来就有皮肤病,糖尿病,这会又加了失眠,真是房漏偏遭连天雨。有时候也想,老天也不见得有眼,要不,咋能给那么多无辜的弱者添加好多磨难。
又想起杜大哥家嫂子来,也是刚刚去北京做了脑瘤手术,现在还做放疗呢。他们两口子一辈子节衣缩食,到头来省俭的钱全花到看病上了。人该咋活法,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时候只好用一个“命”的筐来兜底,把一切都归结与此,而不说自己及亲人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了。
2012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