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半天
下午2点多坐公交到家,前一天风雨之后的家乡在一片翠绿里祥和宁静。上车见到小叔,下车时才打招呼:“您去哪儿了?”“你婶婶病了住医院了。”“什么病啊。”“说是心肌缺血。”他一拐一拐走远了,我才下公路从麦田边上走到门口。通向家门的路口被几枝树秧档上了,拉开费劲,走时恢复也费劲。上次走时弄树秧,一不小心,手还被刺扎破了呢。
到家先在父母遗像前上柱香,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到后院老房子里找出铁丝,在院落里拉起来,把被子抱出来晾开;打扫完院子里堆积的杨树落穗和树枝烂叶,才提着水桶到邻居家要了一桶饮用水。把家里收拾停当,提起水壶走出家门,到小姨家要开水。家里没电,无法烧水。
刚到路口,遇到村上书记。他热情地迎过来握手。“回来了?”“回来看看。”他背后是刚落成的新村委会,还有几个工人做最后的处理。“新村委会建好了,是你当书记的大功一件。”好话还是得说上几句。“嗨嗨,是上边拨款修的。到是件好事。”笑着分手。还没到姨娘家,就听得传来机器声吱啦乱响。进去一看,两位木匠正在院落忙活,姨娘在一边看着。见我进来,我要喊四舅的木匠放下了手里的活上来握手,另一位壮实的木匠也过来握手。说是邻村的段姓人,论下来也是亲戚的。我问四舅什么时候从西安回来,他说3月里就回来了,舅母还在那边。我知道他常年在西安居住,儿子在哪边搞工程,干出了名堂。父以子贵了许久。我说你还能干得动,好身体。他说快70也不行了。姨娘招呼我进门,他们又拿起木板锯刨开来,院子里顿时又是吱啦乱叫。进屋里问姨娘,姨父咋不见。说去榨油了,前一阵儿没开榨,刚刚说能榨了。自己榨的油吃着总放心些。我又问怎么想起做棺材了,您还不到60岁呢。她说人家都做了,就跟着做出来,迟早的事。也就60了。噢,大家都做。我惊诧。姨娘说,这一阵儿,有6户人家都做了。王家两户,曾家两户,肖家一户,再就是我们张家。做一付多少钱手工?我问。说的是450元,加上吃喝啥的,还要多。行啊,豁出来做吧,就这一回事,做好就行了。我心里想,450元也不贵。两个师傅一户做两付,做四五天,各得450元,一天还不到100元呢。这算是最便宜的技术工钱了吧。
村子里一下子都做开棺材了,让我有些吃惊。都是60岁左右的人,家里生活都算富裕,儿女大都不在身边,他们是得为自己的将来准备。过去听父亲说过,人60岁以后就可以准备寿材了。小时候就见到奶奶的棺材停在中堂屋里,不知道啥时候准备下的。闲着也是闲着,平时总在里边盛放粮食,好些时候还想捉迷藏的时候能躲在里边。父亲做棺材的时候本来打好了自家的杨木板,后来看二叔买松柏木,也说过想买些松木。我对父亲说了一句,人活着主要是生前,死后是什么不重要,父亲就改变了注意。他也是自己找人做的棺材。活着,为死去思虑,说明死对于人来说,比生更隆重。
姨夫的妹夫大曾来了,照例是问候:回来了,啥时候走,不多呆两天。姨娘倒上茶水,关上门,电刨的声音顿时收敛。问他今年多大了,说也40多。儿子在嘉市打工。就说起孩子的工作、找对象的事来。做父母的,操心是必然的,可是也不见得有用。买一套房子近40万,对农民来说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养孩子都不容易。还是要保重身体。健康少出毛病,也是给孩子省去麻烦。他面色赤红,说肝火大。我说平时注意些,要容得下事情容得下人,别太争强好胜。心里平和,心肝便平和,身体就平和。又教他按摩穴位,注意调整。我说这话也是有的放矢。过去大曾当过组长,挺强势的。他占的一块荒地在我们的祖坟边上,为了种地,曾经把父亲找人栽种的红柳连砍带烧了许多。不能大度容人容事,做下损害别人祖坟的事,怎么可能从容平和?姨娘灌好开水提出来,“说过两天‘拢帮’请人呢,正好你来了,能不能呆几天。”我说明天就得回去,后天上班呢。大曾说,“看来你们公家人就是不自由。”我说赶不上“拢帮”,只能上份礼了。姨娘赶忙说,那能呢。现在就兴的这种风气,大家都弄,不弄也不好,麻烦的很。也就是热闹热闹。我说那就跟大家一样吧。风气这东西一个人也无法改变。说好晚饭,我就回家了。早上献了400CC血,说是要好好休息的。可是这一天从市里赶到县里,再从县里到乡下,再收拾家务,竟没有空休息。回家倒头睡下,一觉到快7点。爬起来就往姨娘家走。
太阳还在西天,夕阳下一切变得灿烂。麦苗儿有10来公分高,树枝上杏子已有约两公分直径大,桃树上到正是“花残红裉”,入冬没人管的葡萄藤上抽出了新叶。路过遇到肖家大叔和他的小孙女。看着我过来,肖家大叔扶着拐杖走过来问:回来了?来来,这儿坐会儿。他指着路边横着的木头。跟他坐下我一细看,他比一个多月前清明时节气色好多了,就说,天气好了,你也活过来了。他笑笑说,快80了,能吃能喝的,就是跑路费劲了,远处就骑自行车。我说还是要小心些,慢些,拿着拐杖好。他的小孙女开始还有些拘谨,等我和他爷爷一拉呱,她便活泛起来。看我手里的相机,就让给他们照相。又说她叫肖玲,今年6岁,上大班。他们家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问我叫什么,知不知道他爷爷叫什么。我笑问她手里的小吃是谁买的,她说是爷爷。肖大叔眯着眼笑着看孙女,说现在这东西真贵。好在现在政府还给两个钱。我说一月多少,说是50。就说也行,给总比不给好。又说看病也能报些,负担能轻些。到姨夫家门口,见到他今年新来的邻居一家3口。小伙子是第一次见,我问他多大,说23。上次来只见到那女孩,说只有20岁,是维吾尔族。我问抱着孩子的女子叫什么名,她说叫古丽。问汉语里是什么意思,说是美丽的女孩。小伙子喊着我进屋去坐,我就跟着进去。孩子才几个月,他们家里还生着炉火,一个炕上丢着被褥,到也算干净。一台12?的DVD里播放着电视节目,开始我还以为是笔记本。我说你们吃什么饭啊,小伙子说饺子。古丽不吃猪肉,其他肉都吃的。小伙要给我泡茶,我说不喝。
古丽抱着孩子进来了。她微笑着。听姨夫说,他们是私奔来的。我说小伙子,你在宁夏,她在新疆,怎么认识的。他说是在新疆打工时候认识的,就跑这儿来了。想在这里落户,不知道怎么办。我说你慢慢打听吧。正说着,村上另一位移民进来,姓沈还是姓温我弄不清。姨夫也走进来。说着,又说给孩子照张相。我说到外边吧,屋子里光线不好。小伙子抱着孩子照了好几张,我说让古丽抱着孩子也照一个,她笑着说不照。说给他们照个合影,也躲着不照。趁她转身,给他们一家抢拍一张,她过来看了笑着不说话。我说下次回来给你们洗好。
夕阳进一步收敛,树枝墙面上映出一些炫烂。又过来几位乡亲,都笑着招呼问候。现在还是农闲,大家脸色也算红润;不着急收成收入的时候,大家脸上也没有焦灼。看着乡亲们,听着几家院落里此起彼伏的电锯电刨声,我想村落的黄昏下,有多少人都在梦想,下一世轮回到城里干净地生活,再不做土里刨食的农家汉。
2012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