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space －－写给弟弟
荒芜的space
－－写给弟弟
1.
曾经多次访问过这个space，最初的网名叫“水手”,因为主人是郑智化的粉丝，会沙哑着嗓子唱那位意志坚强的台湾残疾人歌手所有的歌：星星点灯，年轻时代，麻花辫子，水手……。QQ官方给他的评价是豪爽，幽默，博才，厚道，太有才。他自己的签名是：我决定努力做的更好，做决定之前在考虑十秒钟。不知何时，不知什么缘故，水手的网名改成了”杀手“，笔划多了两画，可是听起来不寒而栗，看着总有发怵的感觉，是空间主人的愤世嫉俗，是主人的恐怖的梦游？是他想破釜沉舟？一种毅然决绝的心态，一个不祥的预兆……
这个空间的主人，这个由水手摇身变杀手的就是我嫡亲的弟弟，正如QＱ签名所说，他很努力做的更好，他必须努力做的更好，背水一战的艰难处境像座大山，压迫着他，别无抉择的残酷生活，像条鞭子，笞打着他。因为他必须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好丈夫，好爸爸！
逢年过节必需的之外，弟弟十天八天的总要殷勤地回趟老家，除去办自己的私事之外，他要和庄上的兄弟侄子们聚一聚，陪老父母唠唠家常，捎些老人家爱吃的可口的点心，或者开车拉二老去姑舅姨家串亲戚。母亲生病住院，他立马停下运输生意来探望，去守床，去凑份子付住院费。清明，冬至，他得按时回家陪父亲祭扫祖坟，虽然他因长期开车落下了腰间盘突出的职业病，有时弯腰都很吃力，农忙时，他还得汗流浃背地到大田里扛庄稼……
我在上师范时和弟弟通过几次信，那是青春时光，感情最丰富，我们弟兄处的又亲密，说了不少体己话。他认为我在文学方面功力很深厚的，对他大嫂说过：大哥要不是做生意分了心，早应该成为一个出名的作家的。我对此不以为然，因为我知道自己到底能吃几碗干饭。前几年，我身体有恙，他义不容辞地按时给我汇来生活费，当时他的事业也刚起步，处处都需要钱打点，身上背了大笔的贷款，并且路途上还出了不少麻烦，可是他都忍着，一个人扛着，怕我知道了担心。他多次登门给我送来营养品，怕我寂寞，给我买来收音机解闷，看我形容憔悴胡子拉碴，专门给我买来电动剃须刀。经常的，只要他送货到县城附近，他都会打电话邀我过去见个面，叙叙别后的情形，谈谈各家的喜忧，讲讲庄里兄弟侄子们的近况，谈论如何孝敬老父老母，交流如何教育下一代……
在我们这样仁厚的家庭，弟弟也没有啥突出的个性，随和，谦逊，没有太多的心计。他和侄子李峰一起学的驾驶证，大车小车开了不少年。结婚后，他帮弟媳妇整了个音像出租店，自己仍然跑车。音像店的办照，进货都是弟弟一手操办，生意渐差后，他又给弟媳妇在市郊办理了一个配货站，名义上是弟媳妇管理，其实还是弟弟一手里外操持，四处找拉关系送礼找货源，到物流网上和同行讨价还价，弟媳妇也就是个传声筒和看门的，她比弟弟小四五岁，比较内向，缺乏主见，一切事情都得弟弟拿主张，定调子，躬身亲为地去做。相形之下，并不太强势的弟弟就必须独当一面，冲锋在前了。不光是生意方面，就是日常生活中的繁琐事，也都要弟弟亲力亲为的，很多时候，弟弟喜欢跑几个商场，帮弟媳妇买衣服，比较款式花色和价格，帮她试穿，品头论足，不厌其烦，殷勤备至。我老婆很羡慕我弟媳妇，她经常嗔怪我：你要有你弟弟一般那样疼媳妇，我就知足了。
我的侄子从小学高年级就到私立的寄宿学校上学了，一方面是弟弟当时居无定所，照顾不便，更主要的是他认为私立学校管理严格，教学质量好，所以他情愿多花些学费，认为智力投资总是有所值的。他在孩子身上舍得花钱，衣服文具食品，样样都拣中高档的买，尽可能满足儿子的合理愿望，他说自己从小吃的苦太多了，不能再让后生晚辈重蹈覆辙。弟弟还有意锻炼儿子的独立能力，让十岁左右的孩子独立坐车从老家去市区。寒暑假期间，车上的司机偶尔休息，他就让儿子陪他出几趟车，让体验跑运输赚钱的辛苦，能下决心立志学好功课，拿个过硬的文凭，吃脑力饭。去年暑假，我曾想把我家的儿子也送到弟弟车上跑一趟，虽然需要他费很多心思照料，弟弟也欣然同意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有成行，但是我们弟兄让子女吃苦的教育理念是一致的。
2.
弟弟想努力做的更好，因为他很注重生活的质量。老家早期的日子是拮据的，衣食花销经常的捉衿见肘，连凑几十元的学费都困难。弟弟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也许是他考虑家里的经济紧张，也许是他因为贪玩，也许是他对枯燥的学习生活的恐惧厌倦，他放弃初三的复读，到东北工地上去做苦力了。提起这个话题，他略有遗憾，总感觉没能像大哥那样，成为一个令人羡慕的文化人，端上铁饭碗。后来，我主动辞掉了公职，他稍有惋惜，后来也就释然了，毕竟已进入了商品经济时代，没有什么东西是割舍不下的，只要主观努力，总有碗饭吃的。也许是从小就受我的熏陶吧，弟弟同样喜欢买书，看书，不管出车到哪儿，稍一空闲，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去逛逛书店书摊，再忙也要到报亭买上一本最新一期的《读者》，他买过余杰的作品集，还有韩寒的<三重门>,<毒》，百家讲坛的几部厚厚的砖头样的系列丛书，甚至还有现代派意识流的小说，这些可都是只有大学程度的人才读得进去的呀，弟弟的阅读层次不低于一个优秀的文科高中生，好歹也算是生意场上的半个文化人了。他把书买来读过后，有意无意的都要带到老家，目的无非是让我拿回家来看，因为我头几年太累，没有闲钱买书的，我也就不声不响的把他精心挑拣来的好书带回来，仔细的阅读，然后，就收藏到了我的书架上。
弟弟和我一样，也喜欢音乐，他做音像出租业务的时候，买了成套的音响设备和话筒，经常在晚上，在街头自己的店里自娱自乐地卡拉OK，各个时期的流行歌曲他都赶得上潮流，任贤齐的《心太软》，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郑智化，张学友，邰正宵，张雨生……，他都能如数家珍一般，后来他开车跑运输了，驾驶室里也从没断过磁带，在我身体欠安的时候，他把自己最爱听的《梁祝》《女子十二乐坊》送给我，说听这些轻音乐能让人心境开朗，有益康复的。
弟弟从小花钱就大方，母亲笑说他是“桂花嘴“（好吃贪吃），稍有点零用钱放在手里就痒痒了，非要花掉，买点小玩具，糖果点心之类的。长大后，他日子一直也不太宽裕，但在吃穿方面从不亏待自己，衣服虽然不是名牌，但比一般庄上的年轻人都略高点档次，小家庭吃饭，烧鸡香肠啥的也基本没断过。跑运输赚的是活泛钱，弟弟手头不缺零花钱，就经常的买些小礼品，给父母，给我，给他的媳妇和孩子，他对司机也从不克扣，因为他以前也雇佣给别人开车，知道拿那点工资确实不容易。平时走亲串友，喜丧往来，他都中规中矩，从不显寒酸小气，有时，看他买了那么贵重的蛋白粉和高档水果送给我，我不忍心，嫌他破费太多了，弟弟总是宽慰我：人活在世，赚钱就是我的享用，穿在身上，吃到肚子里，再贵也不算是浪费。一年到头忙下来，我会给他盘盘帐，竟然没落多少钱，我就告诫他别太大手大脚的了，儿女大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很多，应该有点积蓄的，他也知道自己手指缝大这个习惯，往往就不作声了，叹口气说，明年再拼苦呗！
3.
弟弟事业最昌盛的时候，是一个人拥有两辆配货运输车，家里还有自用的小面的，那时，母亲很为他骄傲的，我和父亲则为他担着心，因为我们知道他的能力毕竟有限，他的魄力是驾驭不了那么大的摊子的，太操劳了，精力不济，身体也吃不消的。后来事实证明我们是对的，他手头的货源就那些，一辆车吃不了，二辆车吃不饱，利润不大，最后还是忍痛卖了其中一辆车。
弟弟的事业时好时歹的，有时雇不到合适的司机，为了节省开支，他就一个人夜以继日的开疲劳车，我和妹妹都为他这样的莽撞而捏着一把汗，后来，真的出了两次意外，一次是他打盹了，车自追尾到一辆拉钢材的火车上，驾驶棚损坏严重，幸好人没伤着。另一次，是弟弟在凌晨糊里糊涂地在乡间土路上把迎面驶来的农用车撞到了河里，对方的司机昏迷了多天，几乎成了植物人。
开车是高危的职业，弟弟当年雇给别人当司机时，驾驶棚被挤扁，弟弟如果当时睡在右面，头都能挤裂开的，幸好睡在左面，只是腿骨被挤断了，躺在家里好几个月，才算勉强恢复。长期蜷缩在狭窄的驾驶室里，总是一个姿势坐着，血脉不畅，弟弟患了严重的腰间盘突出，最可怜的那段日子，是弟媳妇坐月子，需要人照料，而弟弟腰病复发，只能平躺在硬板床上，动弹不得，当时，他们家刚刚买了新房子，还有车贷没还清，弟弟干着急，就是没法出去赚钱，心里那个火烧火燎，只有他自己独自承受着煎熬。
弟弟是乐观的，他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躺在床上等待腰部恢复的时候，他会吹起口琴，倾诉心中的苦闷和寂寥。弟弟也是坚强的，他在身背数万贷款，生意又在低谷的日子里，仍然抱持着平稳的心态，气定神闲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慌，不能乱了阵脚，一切都依靠着他这根顶梁柱呢，他不能垮下去的，因为谁也帮不了他的。是的，老迈的父母无能为力，体弱的大哥爱莫能助，年轻的妹妹自顾不暇，救世主只能是弟弟他自己！
4.
去年中秋节，我们一大家子团聚，我留在老家陪父母吃饭聊天，弟弟先和我们一起做饭，然后到丈人家去聚餐，匆匆吃过后，又开车赶来和我们说话，谈起他的车贷快还清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房贷就绰绰有余了，家里还能再添置些家具，他还准备在老家的空地再盖上一栋房子，能增值的。他还和我讨论年纪稍大不能开车准备干些啥好。听说我的身体渐渐硬朗了，弟弟很开心，一再嘱咐我一定要把健康放在首位，少些杞人忧天，做生意要悠着点，千万不要把身体搭进去了。
然而，就在中秋后不久，阳历十月十日我还和弟弟通了电话的，第二天没再联系，到了11日也离，妹妹突然的打来电话，说她二哥出事了，在河南帮人运送烟丝，被警察拘留了。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如此的突兀，如此的震惊，让我陷入了极端的恐怖和烦躁无助中，难以自拔，这能是事实吗，我如坠云雾，不敢相信，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血淋淋的，谁也逃避不了！
我上网搜索相关案件的信息，弄清楚事情最坏会有什么结果，罚款？拘留？判刑？刚上班，我就和老婆跑到几个律师楼咨询，我向多年未联系的律师同学请教，我和侄子李峰一起商议，如何开车去河南打探消息，如何找人，托关系。那些个日日夜夜，我如坐针毡，又如惊弓之鸟，整个头脑都乱哄哄的，像要炸开似的。李峰，弟媳妇，还有表哥，去了河南几趟，我体质太差，不胜长途车旅，只好通过一条条信息和他们保持联络，焦急地询问事情进展，六神无主地提些建议，然而这一切努力成徒然，没托上强有力的关系，只好听天由命了。
日子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我在煎熬中一天天挨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在庄里飞来飞去，母亲病危住院，勉强出院，回家卧床不起，我里外忙碌着，累得头昏脑胀，几近麻木，还得为远在他省的弟弟忧心如焚，母亲弥留之际，我们和河南的公检法联系，出于人性化执法，弟弟有可能回来见上母亲最后一面，但是，很快的，这个希望有幻灭了，弟弟拘押的最后时限已到，检察院匆匆忙忙草率地把案子转到了法院，并且，十天之内就要开庭！
母亲昏迷30个小时，苏醒过来，唯一的念想就是等二儿子，可是……，母亲盼儿没了指望，在抑郁和病痛的折磨中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们守候在旁的亲人，父亲，妹妹，弟媳妇，还有我，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嚎啕大哭中，把对母亲的哀痛，对弟弟的挂怀融到尽情流淌的眼泪中。
5.
我本来是个传统落伍的中年人，对于上网，聊天这样的事情，一向是不屑的，认为是年轻人赶新潮，我用了两个QQ号，忘了一个，另外一个也是做生意需要和公司联系才勉强注册的。弟弟出事以后，我的心情极度郁闷，整个胸腔都要憋的窒息了，我需要发泄心中的苦恼，于是我才有意无意地上网，整理自己的空间，写了一些抒发真情实感的日志。当我的空间有模有样后，我偶然打开弟弟的空间，他的空间停留在10月11日，最后的一篇日志！那天，他转载的文章是“80个小炒，令你炒菜不再烦恼“，还有之前他转的食物相克，儿子我想对你说，驴被老农说死了，等等，弟弟是个热爱生活，体贴家人，眷顾亲友的好男儿，好丈夫，好爸爸，他想努力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改变祖辈积贫积弱的命运，他要竭尽全力为妻儿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小家，他喜好结交朋友，热诚大方，开朗坦荡，他兢兢业业地跑他的运输，赚他的辛苦钱，却因误入歧途，无辜地被拘押了近八个月。苍天无眼哪！
当年弟弟车祸躺了三四个月，我曾亲到病榻前问候，他腰间盘突出时，我也曾前去看望，但是现在他远在蛮荒的异乡，我却体弱昏眩，不能亲自前去为他争一口志气，心中的愧疚和无奈无意言表。昨天开庭，弟媳妇前去见了弟弟一面，说他还是那样胖胖的，只是渐白皙了些，也算是个安慰了。弟媳妇告诉他，家里一切安好，没敢把母亲辞世的消息透露给他，如果他梦里有知的话，也应该有所感应的。如果弟弟出来的那一天，看到家里如此的变故，心疼他的妈妈溘然长逝，他的心情会怎样，我不敢想象！一个满怀远大志向的壮年人，却不得不窝囊在看守所里，蒙受不白之冤，浑身力气，却不能使出一分，那份纠结，情何以堪！如果他能理解我们为他担的心，我想他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沮丧，不要失落，不要自暴自弃，出来之后，好好的从头再来！
杀手的空间已荒芜了七个半月，他精心采撷来的一些美文，生活的常识和人生的哲理都还在，他的好友偶尔还会光顾这个草能没膝的空间，还有我这个软弱无助的大哥，也看着他荒芜的空间发着癔症，什么时候，杀手还能重返江湖？给父辈们请安慰问，再和弟兄侄子们握手言欢，再登录久违的ＱＱ，和网友们倾心长聊，锄尽空间里的杂草，重建一个温情宜人的spa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