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池

苍凉的陇上之南，本也有几处值得一游的地方，比如宕昌的官鹅沟，康县的阳坝丘陵茶园，同谷的西狭颂。从媒体上得知，这些景区的确都是有自己的特色的。在萧瑟荒凉的河西走廊的东端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些地方可算是清丽雅致的胜景了，事实上也确乎是有源活水带来的氤氲与蓊郁。只是，以上几处距我路途遥远，截止目前我尚未去过，关于它们的风姿与妆容，除了晓于媒体，就是游过以上各个景区的友人回来之后饶有兴趣的生动描摹了。正由于此，以上各景区也便总是勾起我心中对之由衷的向往，那些胜地，也就在我近几年的游览计划之中了。

我们当地的洋汤天池，自然也算这一连串胜景之中的一处，并且是举足轻重的一处，我是常去的，一来因为它距离我最近，二来因为它的不可小觑的鼎鼎大名：中国四大天池之一，享有“中国高山明珠”的美誉。

今年初夏，我又去了一次。

在自然胜景面前，我是不大注意宏观视觉上的恢宏盛况的，我总喜欢留意于景区的细节。在一些人的眼里，洋汤天池不过是一汪清水罢了，每有游幸，无非在湖上荡舟戏水，在岸边观赏天光云影与湖光山色。依人们的常习，凡有水之处，则必以乘舟为乐了。我却不然，我是尽量坚持徒步行走细细观赏的。

从大处着眼，所得往往粗略而单一，唯有留意于细微之处，内心的感受才会更加丰盈。这次，我本想全程徒步的，但为了满足家人乘船游湖的雅兴，我只好随同他们乘船到达天池的西岸，在在最重要的源头活水处逗留、逡巡，稍事休息，然后动员大家舍船上岸，沿着天池南岸新修的栈道一路东行。

名曰“栈道”，其实形制是典型的仿古式廊道。廊道的绝险处外侧设有仿木护栏，平旷处则以青石直接铺路。廊道依山而建，随岸边山势变化或阔狭，或急缓，因地制宜，迂回曲折。廊道上落着厚厚的枯叶。在静寂的湖边、林间，干枯的树叶在人的脚下沙然有声，声音清晰而别致。弯曲的廊道，时而进入幽暗而深邃的崖隙，时而又伸向湖心的渚头，时而绕过绝壁，时而进入林间，时而在空旷处阳光普照，时而在茂林中阴翳幽闭，时而开阔舒展，时而紧促逼仄。廊道的设计者大概考虑到了尽量让游人移步换景但又不至于远离湖水，所以，廊道并无明显的高低起伏的变化。在游人的心目中，也算得到了一份意外而又赏心悦目的平稳、静谧和闲适。

但凡景区，有水处总会多有水声的喧哗。但在天池，水量是那样的充沛，却独独听不到水声。信马由缰地行走在廊道上，充耳的是右侧林间传来的不止息的蝉声、鸟语和风过林啸，间或也有作为天池源头活水的泉溪发出的畅然的??之声，水量不大，水流的响声却是特别的清越而明丽，大概是远胜于古人所说的鸣?的。尚未走近，泉溪的飞鸣之声就远远传来，响亮而清晰。待至跟前，但见飞珠溅玉，水流积聚处可辨沙粒。至于水声，早已掩盖了蝉鸣、鸟语，以及风声、林啸。在静谧的湖边、林下，这样的泉溪之声可算是悦耳得让人倍感亲切的声响了。循声望去，水出林中，只见苔痕碧绿，草青石净，再高处，茂林蔽日，山岭叠翠，未知泉溪源头所在何处，只有??的水声勾起我无穷无尽的想象了。掬泉而饮，清爽甘冽，任何人工的饮品都不能企及，因此又想起茶道中烹茶之水以泉水为上的说法，若以此水烧开之后来“高冲低沥，烫沫淋罐”，下一步的“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定是具有仙风道骨一般的享受了。

饮罢，小憩，然后别泉而去，蝉鸣、鸟语、风声、林啸，复又入耳，转视湖面，天光微动，云影徘徊，倒映着对岸平缓的连绵青山。身处如此胜地，所闻，所见，都让心灵得到了最奢侈、最温存的抚慰，觉得，人的生命在这里顿然显得异常亲切可爱，活着这件事才真正显得痛快淋漓。

我所注重的另一个细节是廊道里侧山崖上丛生的杂树。天池所在地，中纬度，高海拔，丰沛的水汽，充足的日光，以及较长时间的日照，这些先决条件就在高山湖泊四周孕育出了葱茏茂盛的植物，即便在没有土壤的崖隙里，也遍生着茁壮的树木，真真切切，那些崖隙里确乎是湿漉漉的。至于土壤肥沃的地方，植物又是呈立体分布的，低处有兰科植物、蕨类、苔藓类以及名目繁多的地衣，半空中有攀附大树的藤蔓植物，也有附生在大树上的匍地植物和小型灌木，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但有枝叶稀疏处，阳光热情洋溢地射下来，经过绿叶的筛滤，阳光竟然变成了绿色的，绿得透明，绿得发亮，绿得让人不忍离去。其时已是五月，大多树木都过了花季，却也有个别花事正盛的树木。迟花多白，在蓝水绿树间，洁白的花团可谓赏心乐事，但似乎是花开得太迟了，极少有蜂蝶光顾，只有自在的鸟儿们占尽花枝，洋洋自得引颈而鸣了。

廊道紧依崖壁，崖上又多生杂树，修造廊道的人似乎极有眼光与情致，几乎保留了道旁所有的树木，这样，廊道上才有横枝拦廊、枯藤当道的妙趣。石上生树，苍老古朴，便是天然的盆景“作品”。归根结底，游人会为诸树顽强的生命力和古拙的风姿惊叹不已也激动不已。高大树木的长枝大多越过廊道伸向湖里，树都枝繁叶茂，至于那些树叶奇绝鲜亮的绿色，也只有在天池边才幸得一见了。

走完廊道，行至天池景区管理处，已是下午四时许。站在空阔的岸边回望天池，湖水清得洁净，蓝得耀眼，太阳已经在天池西岸的山林上面。高天来风，湖水随动，微涌拍案，始闻水声。虽是炎炎夏日，但在湖边并不感到酷热。空阔辽远的湖面，连绵平缓的青山，苍苍高天，频频来风，都让人神思悠远、心境恬然，生于心底的种种奇想已经无法言说了。

乘车离开，在山顶最高处又回望了一眼已在远处的天池，猛然发现，它真的像一块嵌在青山谷地里的一块纯净的蓝宝石。

2012-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