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
小时候，经常去山里放牛。
我们的村子在一个叫景屏山的山脚下。村子左边，是一条倘大的山谷，儿时的时候，谷里有潺潺的溪水，清清的，碧波翻唱，时大时小，天旱的季节，变得很细，象一缕捆草的麻绳，雨天的季节，又变得很粗，象一条蜿蜒的山路，溪水一直流出谷口，流进村边的漾水江河。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很少见它流出谷口了。进谷，是一大片一大片没有庄稼和村庄的山坡，碧草如烟，连绵起伏。最喜人的是在夏天，夏天里蚂蚱都聚会在一起了，蚂蚱有一副好琴翼，每当太阳正撒欢的时候，它们都会跑出来表演自己的绝技，那表演，不是你方唱罢我方唱的独奏，而是千军万马如山如海的大合奏，所有的蚂蚱都加入了演奏团，起伏的旋律形成一片音乐的海洋，那阵式，真有点轰轰烈烈，山野欲燃了。
我们一起去放牛的，都是村里的伙伴，八九岁十多岁的学生娃娃，由村里年长的老爷爷领着。我们要走很远的路，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每个人肩头都背着一个花布包，里面装着中午的干粮，几块白面饼子或是苞谷馍馍，爱学习的伙伴包里头还带着作业课本。山谷里，有很多又平又大的青石块，八仙桌一样，我们在牛儿专心吃草的时候，就趴在石桌上读书写作业。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进谷的时候，大伙儿赶着牛，象队伍一般地前进，牛在前头走，中间夹杂着羊啊驴子啊其他的家族成员，我们攥着鞭子在后面撵，一路上呵呵笑笑，直到走过离村十多里的地方，才停下来，把牛们赶上青草旺盛的山坡吃草，我们便坐在谷底的溪水旁休息。
我们都是些蹦蹦跳跳喜欢唱歌的孩子们，在谷里赶路的时候，我们早就扯开嗓子唱开了，唱的是阿明家录音机里的民歌：“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把牛赶上山坡的时候，我们就又唱起了学校老师教的儿歌：“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放牛的孩子王二小”！美丽的歌谣，童稚的歌声，象谷底的溪水一样纯净甘甜！老爷爷喜欢讲故事，讲薛仁贵和王宝钏，讲秦琼和张飞，有时也讲神仙鬼怪，山沟里寂野，在草木丛生的乱石岗里，常常有巨蛇和狐仙出没，老爷爷也讲这些，山里哪条蟒蛇成了精，哪只白狐得了仙，因此，我们知道那些地方是神秘和危险的，所以常常到了近前，眼巴巴的望着，却不敢随意走进去。
山坡上有很多浆果野味，最好吃的是一种叫做飘（音）儿的浆果，飘儿的官名叫做草莓。是一种蔓生植物，但山里的飘儿要比城市果园里的草莓颗粒小得多。飘儿是野生的，草莓是人工种的，它们的果形都差不多，也都有着钱币大小的分着叉的叶片。但野生飘儿的茎蔓却很长，有时一株飘儿的支蔓要从周围伸出好几米。飘儿的味道很特别，比草莓的味儿浓郁、清鲜，甜甜的，酸酸的，采集在一起的飘儿，会散发出一种酒样的醇醇的清香。放在家里，满屋子都会洋溢着这种清洌的果香。除了浆果，山坡上还有许多的野菜，野韭菜，小蒜，五叶草，萝卜，蕨菜。挖野菜是女孩子们的拿手活，它们眼尖，手又勤，提着个笼子，拿着小铲，不大会功夫，就挖出满满一笼子新鲜的野菜来，这些可食用的野菜做出的菜肴伴着碗里的晚饭吃，有一种淡淡的山野的馨香。是乡村母亲改善家庭饭菜的好材料。
稍远的地方，山野也有人家。这些山村的人家周围，都是茂密的草丛和树林，有些地方，到现在是深厚的原始森林。树林里有很多的果树，杏树，桃树，李子，苹果，山楂，还有葡萄树等等，在我们眼里，那里就是一座丰富的山中果园。上初中后，我知道了那些山村的另一个叫法——世外桃源。我们都是很嘴馋的，常常要爬很远的山路，钻到林子里去摘果子，象孙悟空溜进了蟠桃园，因为我们常常得不到果林主人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地把树上的果子摘下了，因此，没少挨果林主人的责罚，但最后的结果，常常都是果林的主人不仅送给我们双份的甘果，还把我们送回通往山下的小路。
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会三五一群地玩扑克，两个人一对，一共两对，一对是一家人，我们在选对家的时候，往往喜欢和女孩子在一家，赢一次就算上一级，这样的玩法就升级，有时也扣地主，都是通俗熟悉的游戏。老爷爷喜欢和年龄大的人掀九章，这种牌我们是不会出的，只能看着人家津津有味地掰输赢。
无聊的时候，，我们就爬到石崖的峭壁上去掏鸟窝，偶尔也能收获几枚亮晶晶的野山鸽（或是鹌鹑）们的蛋，那些鸟家里的蛋，比农家的鸡蛋要小，却比麻雀的蛋要大，味道很香，采来用柴草一烧，就是一道丰盛的野味。每到这时候，那些失去宝贝蛋的鸟们，就会站在半崖的树枝上凄惨而愤怒地嘶鸣，像是在用难听的脏话骂我们，我们却全然不理它们的叫骂，迫不及待地从火堆里拨出还没有完全熟透的蛋黄儿，不怕烫的往嘴里塞-----。
盛夏来临的时候，我们会到山崖下面的涧水里去冲凉，山崖高耸峭立，溪水从山上流下来，扯成一条长长的瀑布，发出哗哗哗的清亮的响声。溪水清寒，即使是在三伏天，也能感觉有点凉滋滋的，我们丢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花花的身子象一条条小鱼，钻到瀑布的激流中去，哗哗哗，溪水把我们的头和身子浇的象一个个落汤鸡。开心的笑声却不断从瀑布里飞溅出来，在山崖的回声里来回飘荡。
有时候，是阴天，天下着小雨，而那雨也一下就是一整天。但是我们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有天然的石屋，就在石崖下面为我们挡着，石屋，是崖石下面天然形成的岩洞或遮檐，宽宽的，厚厚的，撑出一大片空地来，人坐在里面，雨水一点都淋不上。它就像一把巨伞，遮住了我们童年的风雨和清凉。我们挤坐在石屋下面，一边和着新鲜的野韭菜咀嚼从家里带来的干馍馍，一边津津有味地听老爷爷讲起圣母娘娘和凡人结缘的故事，一大块韭菜馍馍爵玩了，一个美丽的故事听完了，雨也停了------！
下午的时候，我们又拿起牛鞭，到山坡收拢各家的牛畜，羊只，收拢齐了，就又队伍似地赶着往回村走，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我们又浩浩荡荡地回家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开始了求学，外出，，再后来，我们娶妻生子，漂泊江湖，儿时放牛的日子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