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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2013-10-03 19:28 作者:狮鹫 阅读量:41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刚才出去买点东西,很意外的抬头,好像我很多年都没有抬头望过天空了。更意外的是天上有了很多星星,虽不是繁星满天但也足以勾起我的回忆了。回忆并不怎么美好,也不算悲伤。基本上那些曾经的喜悦与哀愁,到如今都不与我相干。恍如隔世说的就是这个样子吧!

也是星空,时间要退回十多年吧!秋天。因为学校附近来了一个疯子,男的,赤身裸体。所有走读的女生都结了伴,不近不远的跟在男生后面。我的同桌当然由我护送。她留着齐耳短发,身体不好,嘴唇总是发乌。听她说是神经衰弱。我那时在暗恋另一个女生,也没怎么注意她。不过送女同学回家这事,想想,还是有些旖旎风光。我们三,四个男同学加上她们几个热热闹闹的出了校门。一路上也没什么事发生。就听她们唱歌,“••••••藤树两痴缠••••••”真好听。几年过后,我在山上开山。我姨妈对我说:“某某你认识吗?”姨妈是她们村的。我说:“认识啊,怎么啦?”“昨天晚上她喝药死了。”我很惊讶,我们都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这样呢?”我问姨妈。“也不清楚,好像是她在师范学校里找了男朋友,家里不同意,逼着她相亲••••••”那时我都把她忘记了,听姨妈絮絮叨叨的说着,耳边又听见了她们的歌声••••••藤树两痴缠••••••后来我看到她妈妈,头发白了很多,腰也弯了。很难过,但我没有跟她说话。

他是我在山上认识的一个人。我家那时就在山上。妈妈顺带卖些烟酒,日用品之类,主要是方便那些远处来山上打工的人。我下学后就整天呆在家里,那时候山上还没有电,我天天抱着个收音机晃来晃去地找信号。那天中午,很热。太阳照在门口的黄土路上,看看黄土都觉得刺眼。我躲在石头房子里发呆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人。很壮,平头,头发被安全帽勒出一圈凹痕。肩上搭着应该是件汗衫,我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那块布上有很多磨穿的眼和挂烂的缝。黝黑的胳膊上凸起很多筋,还纹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忍”字。他抬起手用食指刮去额头上的汗水,朝我笑笑,露出一口烟牙,“搞点水喝哈子。”我已经听得懂他们的方言了,可是屋里没有水了。那时候矿泉水还是个稀罕物件,拿个空瓶子装点井水,都可以人模狗样的晃荡好几天。我说:“没有水了,只有酒。”“也可以。”我拿了舀子,去酒坛里舀了一碗酒给他。这是村里自酿的酒,很烈。去年冬天我喝了一杯,第二天嘴巴里面掉了一层皮。天气这么热,我倒要看他怎么喝下去。他看看我,我又加了一些在碗里。“够了,要洒了。”我看他端起了碗,担心起来,该不会醉吧!虽然听说他们都能喝,天气热,又没菜••••••这时我已经听见咕咚咕咚响了,就看见他的喉结一上一下,那碗也渐渐被他盖在额头上。他放下碗,那手背擦擦嘴,呼出一口酒气,稳稳当当的走了。边走还边说:“记账!我姓曾。”我问他:“你是不是叫能喝?”他好像没听见,走远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妈妈说:“有个姓曾的,要喝水,我倒了一碗酒给他,他一口气喝完了。真厉害。”“哪个姓曾的?”“非常能喝酒的那个。”“哦,是曾军强。”我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后来渐渐的熟悉了。他在山上的工作是锤石头,把大的石头用铁锤砸破,好让碎石机吞下去。也有些石头锤不破,就要用到炸药。他们天天上山时总是戴着安全帽,肩上横一根近两米长的钢钎,一把二十多磅的铁锤压在钢钎的一头,锤把捏在手里。钢钎的另一头挂着一小包炸药,晃晃悠悠就上了山。有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上山,看他们干活。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钢钎晒得烫手,用完了得赶紧放在荫处。石头上面平平的看过去的话可以看到它发出的热量使周围的空气颤抖。他们都是趁早上太阳小的时候把石头锤出来堆着,中午的时候就光装车,手扶拖拉机停在哪个的石头堆旁,那个就从荫影里跑过去,然后就听见石头砸在车厢里砰砰地响。一车石头差不多四千斤,每天曾军强可以装十车。四万斤石头,要用手一块块抱起来,甩上车。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时候一车石头他们能得五块多钱,还要买炸药,雷管,导火线…...现在我写着这些,自己都觉得像是七八十年代,其实就在十年前。十年之中,我也历经艰苦,但从来没有看到那一件事情比锤石头更幸苦。而他们天天,月月,年年挥舞着手中的大锤••••••

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说说,昨天看《第一滴血》时想起来了,兰博在监狱里干的就是他们干的活。不过他们的动作很业余,锤把也不够专业。木质的把起不到减震的作用,要是全力一锤下去,绝对是要脱手的。他们用的都是竹质的把,柔韧,光滑。竹皮沾了炸药,汗水,所以是紫红紫红的,太阳照着会发光。曾军强经常站在石头上,太阳光从他的安全帽上照下来,他左手捏着竹把的尾巴,右手虎口贴着锤抓着,高高的把锤举过头顶,右手往怀里一滑,铁锤划着弧线落下,锤快要打到石头的时候,右手以经顺着光光溜溜的锤把滑到了左手那里,这时候,要全身用力借着铁锤落下的势道,狠狠的把锤把往怀里一扯,铁锤就砸在石头上,在石头上砸一个白印子,然后呼一下弹起来老高,右手又赶紧抓住锤把的前端,再往怀里拉,又是一锤下来,稳稳地盖在先前的白印上,又弹起来,一锤又一锤,直到石头砸破。那时候我看他,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神。

有段时间下雨停工,我整天窝在石头房子里,看那雾沉在山坳里,山坳里有他们住的房子。那里传来麻将声,吼叫声,还有怪腔怪调的歌声:

细篾帽儿圆嘞,

拿去送姣莲呃,

姣莲拿去戴哎,

不要帽儿钱。

湾头湾崂,田头田崂,

把你碰到,

•••••••

天晴开工的时候,曾军强给我一支烟,又帮我点上。我问他:“怎么没抽旱烟了?是烟杆不通啊?”他听我说烟杆不通,哈哈大笑。那旱烟很臭,我刚上山的时候闻不惯,劝他抽卷烟。他说:“卷烟有啥子劲?你莫小看这烟杆,要抽好还是有学问的。”“有个么事学问?”刚下学总是很好奇,我就问他。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袋,慢悠悠的一边装烟一边说:“这抽烟杆有讲究,一要裹得松,二要烟杆通,三要明火点,四要叭地凶••••••”他还没笑够,旁边有人就说:“他现在有婆娘管了,还抽烟杆,婆娘不得让他上床。”我说:“哎呀!你结婚啦?今天还有没有力气打石头?”他们轰笑着上了山。后来我看到了他的婆娘,胖胖的,有些雀斑,也在山上帮他装车。

第二年,他到隔壁石厂打石头,我常常坐在界桩看他们小两口干活,也跟他们开开玩笑。有一次,我拉石头下山,上山时发现人都往隔壁跑,隔壁出事了,我停好拖拉机,慢悠悠地过去看热闹。一群人围在那里,我看见曾军强躺在石头边上,耳朵,眼角,鼻子,嘴巴都在淌血,安全帽打破了,滚在一边,锤把也被石头砸烂了。他婆娘好像下山打水去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讲着,又七手八脚地把他抱上车。我看这伤势,怕是不行了,耳朵里淌出来的是血泡泡了,眼里已经看不到黑眼珠了,脸上的肌肉松弛了,我现在还能看到他的表情,就是不知道那是解脱还是眷恋。

后来他婆娘碰到我,说是厂里面赔了九千块钱,全部给他哥哥了,她肚里的孩子打掉了,我说:“军强不在了,你自己也要生活,好好过吧!”再后来就没有了。

汶川地震的那年,厂里面组织默哀,我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一个族叔死了,他抬了棺材。我很惊讶,这个叔叔比我大不了多少,少年叔侄当兄弟,怎么会死呢?哥说是和家里人吵架,假装喝农药寻死,一不小心,喝高了••••••

叔叔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数钱数到十以后,手就开始发抖,别人帮忙他又不让。冬天总是一大早起来,村头逛到村尾,见到人就通知明天的天气情况。有段时间,我和他一起在砖瓦厂上工,每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就伸一个大大的懒腰,长叹一声:“又短了半天的阳寿!”

我不知道他傻不傻,听别人说他姐姐出嫁时,买了一个彩色电视机,结婚前一天被他拆了,他爸爸骂得他要死,结果他一晚上把它装起来了,还有多出来的。他喜欢接电线,他的房里总是东一条,西一条的电线,蜘蛛网一样。接头处用塑料袋裹了,再用打火机晃晃,大部分倒也可以,也有少数接头被打火机烧穿了,露出里面的铜线。我每次进他房间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一去不复还。那时候大部分家里都是黑白电视机,换频道要走到跟前去拧,咔咔的响。冬天躺在被窝里不想起来,又要换台,很是纠结。他有办法,他找了一根竹竿,刚好可以套在频道开关上,又在竹竿上开两小槽,卡住那个旋钮,要换台时就躺在床上,拿竹竿瞄准了,卡上,一转,咔咔地就把台换了。

我第一次抬棺材和他一条杠子,他告诉我一会儿上陡坎时,手不要松,抓紧杠子,腿要蹬在坎上,千万不要弯,崩紧了,后面的人往前走时会把你冲上去;上去后不要停,要使劲往前走,把后面的人拉上来。现在他走了,我在外面,没能送他一程••••••09年我回家后,从山下过,哥哥指着一堆土说:“这是他的坟。”我从松树间看过去,荒草已经淹没了黄土,花圈的纸花早已化为泥土,只剩几根细细的枯竹杂乱的倒在土堆上。

生死无常,那些早夭的生命,那怕只是你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对着他们的逝去,又怎能无动于衷?可是逝者已矣,我们只能缅怀,只可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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