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里的一份念
青葱岁月里,一段情愫,无关乎爱,却有一份念,明澈如流泉般,真实地滑过心间……
回望,回望,十五六岁时,那个青涩的季节,安,那个文弱的男生,曾一度令我长长地牵念过。
安,白净的皮肤,瘦削的脸颊上架一幅眼镜,单薄的身架,完全不符我心中对男生的赏识标准。
为什么会关注到他呢?他是一个插班生,确切地说,他是一个留级生,在我们所有同学都已相熟的当口,一个初来乍到者自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过,新鲜度一过,他就该淹没在众生之间了。可他偏偏醒目起来。
最先,安引起了班主任老师的注意。因为他的字,班主任在课堂上点名警告:要注意书写!汉字的特点就是方方正正,不要拉那么长的尾巴,不要这样满篇豆芽菜!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向班主任手中的本子,都乐了,真的像豆芽菜呀,每个字都写得瘦长瘦长,末笔还特意拉得长长的,大家哄笑的同时,都把目光投向了安。这是最让人难堪的的场景。可安没有让大家称意,更确切地说是没有让老师称意。他环顾左右,笑笑地,不在意地。
我们严厉的女班主任怒气顿起,你严肃点!看你尖嘴猴腮的样子,真是字如其人,还嬉皮笑脸?……班主任狠狠地进行着人身攻击式的批评。一些刺耳的话让我颇为堵心,我觉得老师那会儿完全失了风度。
安却一直笑笑地左右看,那表情不是玩世不恭,倒有点超然物外,好像这事与他无关。我当时对安的表现大为惊异,那完全颠覆了我头脑中面对师长或面对冲击时的常态反应。
下课后,大家纷纷传阅安的作业,笑闹得不亦乐乎。我也特意留意了一下,却觉得那字里行间透着秀气,只是那种长长的尾线确是有点滑稽。
班主任隔三差五就拿着安的字说事。其实班主任通常对学生们蛮尽职和关心的,但因为安的不合作,班主任便总想用刀子似的语言将他刺痛,让他自省一下。班主任的犀利之语,每每让我都觉不忍起来,安却依然一幅不为所伤的表情。
春天来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爬山,那当是我第一次上终南山,很兴奋,记得我还带着我的小妹,很多男生都帮着我带妹妹,也包括安。同行的人拿着照相机,走着拍着,没一会儿胶卷就快完了,而我们人也分散得七零八落了。有人提议,我们把胶卷照完吧。大家都附和着,我也立即回应,好,我们照完!这时安轻声说了句,这不太好吧,后面还有人没照呢!安的话一下让我自惭不已。我当时任班长,想想自己觉悟可真不高啊!便是这一次,安真正让我识见了他的内修,我开始有点钦敬他了。
安依然坚持着他的书写风格,渐渐地,不只是安,有几个男生也校仿安,也拉出长长的尾线来,但他们模仿得都有些蹩脚。而安却渐渐收回了他的尾线。看安的作业,很整洁,也几乎无差错,他的字尽显通灵和不羁,还有点俊秀之气。字如其人啊。有一段,我也有意无意将字写得瘦长起来,却缺一些洒脱之气。
那时都是值日生轮流擦黑板,可常常是上课铃响了,值日生才急急忙忙去擦。安是数学科代表,每每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安总是提前将黑板擦干净。下课时,看着数学老师拿着教具往出走,安总是及时跑过去将门打开。数学老师是同学们都很尊敬的老师,更是我从心底敬重而爱戴的老师,每每安这么做的时候,我都从心里感谢他。
渐渐地,班里几个插班生成绩都日益突出了,我一度第一的位置受到了挑战。我也自知我思维迟缓,尤其面对几何题,常常画不出那条辅助线。向安请教,安极耐心地讲解。我发现,往日不羁的他还带一点腼腆的。第二天,安将他的业余作业本借给我,上面整整齐齐归纳了很多典型题型,让我很感动。只是我们之间话说得少些,不像与其他同学那样无所顾忌,那样坦然自若。也许是我稍过的关注给了彼此压力。
新年来临,大家都互送贺卡。我精心挑选了两张贺卡给安。那天晚自习后,我在走廊上等人,安说送我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就马上离开了。一样长方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滑滑的。我赶紧放进书包。回家打开一看,一块不规则的长条型墨绿色石头,上面刻有字,一面是肝胆相照。一面是班级加我的名字,落款是他的名字。石头顶端刻有繁体的龙字。我一遍遍地默念肝胆相照,心里忽然一片澄明。后来听安说,他初学篆刻,刻得不好。
中考时,我们同时报考了一所重点中学,成绩都超出分数线二十多分,却都因不是第一志愿而被拒之门外,只能上我们本校高中了。我们学校高中已很没落了,多年都是剃光头,我们的数学老师曾表达了希望我们有人改变学校历史的愿望,我当时也是心潮澎湃。看到还有安等其他人留在本校,我便也心安地上了本校高中。
可开学不久,曾经与我竞比的几个男生,一个一个都转走了,包括安。我知道转学不但要多交钱,还要托关系,我不能给我含辛茹苦的父母再施加压力。但看着周围那么没有挑战性的氛围,看着高中老师那样不能恭维的水平和素质,看着学校对我们最后一届高中的敷衍塞责,我的心情落寞到极点。
一天中午放学,我出校门,马路对面一个人推一辆自行车,恍然若安,我以为是错觉,继续慢步走着,看他定定地往这边看,然后招招手,我才梦醒似的快步走过去。安给我一些试卷,让我多做些题。我很感谢。我们之后偶或通信,记得安寄过一张明信片,是他自己用钢笔画的徐悲鸿的奔马。很随意的双层厚纸粘贴而就,就像他这个人不刻意,贴了一枚很好的邮票,对了,他集邮呢,就像每封来信一样,都会贴一枚特别的邮票,可以看出他的经心。
收到安的信是那时很期待的事。可这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的境况,也不能拯救我。在高三那一年元旦前,家人为我办理了顶工事宜。我在不甘与无奈中向现实妥协,成了一名企业工人。感谢学校教导处主任不收学费,为我保留学籍,允我完成高中学业。我便以半工半读的方式,走完学生生涯的最后一站,顺利通过毕业考试,并参加了高考。只是高考未出现奇迹,我唯安心去做工人。而我们学校的高中部也在那一年彻底撤消,不复存在了。
安在那一年也只考了大专,不过以那时的录取率,能被录取已是幸事了。在那一年春节前,我们原初中同学相约去看望以前的班主任,安也是欣然而往。这就是安,内心纯净如他的外表。
而安,一直也就是我内心纯净水域里的一份念。我一直都知道,这无关乎爱,无关乎情缘。安不是我心目中要找的倚靠,却是孤寂青春里的一份暖。
好多年不见安了,不知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