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将静,怎呵护
老圣的一生共养育了六个子女。红袖是最受疼爱也最受恩惠的一个女儿了。
近年,八十六岁的老圣患上了不怎么严重的脑梗。偶尔大小便会失襟,偶尔会乱走乱躲,也会神志不清。
按照农村的习俗,儿子的家就是他的家。可他儿子是个事业型的人,把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那个大城市深圳。他要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才打算把自己的成功和出生连接起来,只好委屈父亲暂住乡里的二姐红怡家。老圣的其他的女儿们也都举家在外。
红袖有事回老家-趟,正好赶上父亲住院。
在医院里,老圣居然还能认出"内二科"的字样来,居然还能辨清天黑了.于是就催女儿红袖和她儿子赶快回去.
红袖笑问,我们都走了,剩你-个人,咋办?
老圣说,剩我一个人就-个人,我就呆在这里.
晚上医生进来查房时,告诉红袖说,今晚十点后到次日早上八点前不能给老人进食任何东西,要抽血化验.
到了次日早上七点钟时,老圣说,给我一咯嗒馍.
红袖说,爸,现在没有馍,要等会才能有.
老圣就不说话了.坐在床边望着对面的病床发呆.
十分钟后,老圣起身,很是小心地走到窗口边(他们的床位靠门,门和窗相对而开)的柜子旁.红袖紧挨着站在她父亲身后.老圣像有什么事情似的望着窗外.
红袖担心地提醒说,爸,咱现在不能出去,外边下着雨呢!
他父亲就收回了目光,眼睛开始搜索着桌面.
红袖看见父亲伸出手,轻声说,爸,别动,那是人家吃完瓜籽剩下的瓜籽皮.
老圣的手便停在了半空.数秒钟后又去拿桌上的药盒,-旁的病人很快收走了药盒.桌面上只剩下了放着牙刷的杯子和瓜籽皮了.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牙刷上.
红袖担心父亲去抢,便说,爸,那是别人刷牙的牙刷,咱不能动.
他父亲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到瓜籽皮上.突然,他父亲一把抓了就往觜里放,动作快得让红袖防不胜防.红袖掰开父亲的手说,爸,那是瓜籽皮,咱不能吃.你松手,我给你拿蛋禚去.这时,护士赶来抽血化验。老圣看着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护土们,似乎有点紧张地将胳膊伸给了护土.
从父亲抢抓瓜籽皮的那-刻起,红袖感到父亲已和襁褓中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他饿了,已不知道要其它东西来吃,只是说,给我一咯嗒馍.一听自己说没有馍,看见什么都想往觜里填。对于食物的辨别和选择已失去了能力.
早饭后,也许是在药物的作用下,老圣已经清醒了很多
忽然间,他对红袖说,自己没有病,要回家。说着说着就强行拽断了输液管.医生和护士的劝说也无用,老圣骂着吵着要回家.红袖只得将父亲送回二姐红怡家.
两天后,红袖订了远行的车票.临行前,去看望父亲.
老远,就看见二姐家门前那个双拄拐的佝偻身影。红袖心里想着,那就是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父亲.
走近父亲的身边,红袖看到父亲的右上眼角正在慢慢地渗出血珠.父亲的手背上,几只苍蝇还在活泼地吸吮着破了皮的伤口.红袖噙着眼泪问,爸,咋了?
老圣含混不清地说,没咋.随即,目光就呆呆的望向远处。红袖从屋内拿来纸给父亲醮净血迹.
红怡从后院回来了.告诉红袖说,爸早上上厕所时,摔倒在地上,当时就给涂上云南白药了.
红袖说,那血还在往外渗呀!
红怡说,-会就不会渗了,那云南白是多历害的止血止疼药!
红袖沉默着。
红怡又提起前两天父亲住院的原因.红怡说,是爸在椅子上坐得太久了,起身把门时,没把稳当,才重重的摔了下去,导致原有的脑梗病情加重.
红袖感叹着说,人老了是多么地可怜!一会会离了别人都有意外发生.
红怡无可奈何地唉了一声说,人老了,就没办法了.
红袖说,人也不可能不老,谁也不可能结到这个世界上。
两人都不说话了。红袖想起了自己村里利民妈的事情.
一次,自己有事去利民家找利民,误进了利民妈的房间.虽然是大白天,可房间内还是异常地暗淡。当自己看到老人眼角旁边和额头上一块块青紫色的伤疤时,害怕而又不解地问,大娘,你头上咋了?
谁知利民却妈微微笑着说,不咋,娃呀,这都是栽第二回了.上-回栽倒在地上后,我六个儿、一个女、还有我媳妞跟我孙子,一伙伙人把我送到医院里。头上缝了五六针,好了.那是半夜想尿,黑暗里摸灯绳时,从炕上栽下去的.当时我啥都不知道了,又把我抢救活.我给他们说,再栽了就别忙了,让我走了算了.
三个月后,事情就真的按照老人的交待开始发展.利民妈又-次从炕上栽了下去。儿女们没再留她,接着就给自己的老娘过了一场很排场的丧事.儿女孝子一大群,花圈食酪一大堆.三七的时候,献在坟里的酒都是真西凤。有人说,那都是给活人眼里吹灰哩!
想到这里,红袖心里已不得不接授眼前残酷的现实-----父亲正重复着利民妈的处境.
红怡还有两个中学生要养,还有牛、狗、猫要喂,够忙的了.父亲又偶尔会乱走,让红怡难找其人.
红袖觉得,父亲乱走,那不是父亲糊涂,更不是父亲痴呆了.更多的是父亲想回自己的家去,才有意识的、无意识的在躲,在藏,在找,也是在出去玩.自己本是最应该照顾父亲的人了,重担却压在了红怡的肩上。
晚饭后,红袖要走了。老圣却说,要去红袖家,并说,去了不会麻烦红袖的.
红袖口中答应着,却避过父亲的视线,悄悄地回去了.
几天后,临坐车时,本是要经过红怡家的,但红袖直接去了车站.红袖只想让父亲渗血的眼角和手背上的苍蝇封存在那个小村子里。不然,心纠结得——到底谁能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