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深处的偶遇

那日下乡采风麦黄，路过因八路军运河支队抗日根据地而名闻遐迩名垂青史的黄丘山套入口处，蓦然看见一堵墙，墙头蜿蜒伸向山的方向。顺着墙头张望，茂密的树丛中，影影绰绰的，疑似有一间小房。

绕过墙头，钻进园林，满眼桃树疏密无序。毛茸茸的桃子成坨累枝，枝稍扫着地皮。偶尔有几株杏树，麦黄色的杏子在枝条上扑朔迷离地躲闪着阳光。树上张挂着破衣烂衫，还有色彩艳丽的塑料袋在风中摇曳。不远处，那座水泥砌块垒就的小房子，兀自地孤零着。

走近小房向前张望，房门斜跨，里面黝黑，没看到人在。硕果累累的桃园里，独自一人闯了进来，似有瓜田李下之嫌，登时觉得有些尴尬，还有凄惶。

正欲折身，忽听身后有所动静，抬眼相望，面前站着一位老大娘。她满面慈祥，双手举着几颗洗净的油桃，对我说：你哥啊，从城里来的？我说是啊大娘。她说：大热天还下乡忙活，身上都湿透了，一定口渴了。自家种的桃子，还没熟好，摘了几个，吃吧！我知道，上午在果蔬店里问过价，一斤油桃五六块，我怎能不劳而获呢？看见我的辞让，老人家说，在城里，是稀罕，在山里，很平常，吃吧吃吧。

桃子酸甜可口又风脆，很好吃。看着我略显贪婪的吃相，老人家满是沧桑的脸上洋溢着眯眯的笑容。我说，大娘高寿了？她说八十了。我说好福气啊，身子很硬朗。听了我的话，想不到她却长长的叹起气来——嗨，俺啊，这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呢。十六岁死了爹，嫁到侯孟前街，老头子当了几年书记，带头计划生育，只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儿子，可是俺的命不强，那年侯孟煤井出事故，一下子摊上了俩。老头子也跟着走了。和三儿俺娘俩守着过，总算老天有眼，好歹给儿子娶了媳妇，生了个孙子，上中学了，家里现在正盖房。算是熬了出来。可是还是出力受累的命。都80多了，每天还要上山下山好几趟。太累了，就偷懒啊，一领草席，一壶开水，几张煎饼，早出晚归一开香。收入多少不说，锻炼身体了。看看俺，身子骨真的很硬朗呢！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我心脑并用，专意地倾听。听着听着，恍惚面前的就是我娘。心里就有些酸，眼里就有些痛，鼻腔就有些堵，桃子再也咽不下去了。就干脆坐在地上，和老人家拉着手说起话来。老人话很稠，说你哥真是好心眼儿，陪我老婆子说了这久的话，还给我照了相。谢谢你了。

听到这，我无语了，不是无话可说，是说不出来啊。

老人家沉默一会儿，突然起身，非得再去采摘桃子让我带回家来给孩子尝尝。她说，让你吃就吃，再不吃就没了。你不看看，这山都快给吃光了，这桃园还不知能撑到哪一天呢。

顺着老人张望的方向，我看到了穆柯寨山已经葱绿不再而且千疮百孔，呼呼隆隆的马达声和迷迷蒙蒙的烟尘充斥着耳目。我实在不忍领受老人家的馈赠，趁她摘桃的功夫，悄然起别。

走了好远了，忍不住回望那片桃园，还有桃园深处的简易房，将它再次定格成永久的影像。透过影像，耳畔总有老人的幽怨在回响——你不看看，这山都快吃光了，这桃园还不知能撑到那一天呢。

幽怨嘤嘤弱弱，却如钟鼓铿锵。于是，朝着马达轰鸣烟尘迷蒙处进发，默念着创建森林城市的号召，目睹着满目疮痍与狼烟的山寨，心中忽然发声：城市“创森”很忙，青山遍体鳞伤。“愚公”很强很暴，力量胜过上苍。都说持续“发展”，谁怜子孙饥荒？天地正在“呻吟”，想来好不凄惶！

怀着这种凄惶，我毫不迟疑地举起相机，拍下并发布了新的博文——黄丘在呻吟：青山枉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