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与灰烬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城市的灯，把黑暗挤到没有光亮的地方，那个地方一定是黑中之黑。更多的人影在明与暗之间穿行，我也如此。我更多的时候是停下来望些东西。然后，又漫不经心地行走又乱想些什么。

乌蓝的夜空，像一块失去灯光的幕布，覆盖在无穷无尽的寒冷的高处，那儿有一条无数颗星辰组成的河流，在十月初冬的夜晚，这条河流以不太规则的方位，由西向东穿越乌蓝的寒冷和乌蓝的寂寞。我的视线正超越一个琐碎和渺小的我，我感到我的肉体像墙砖一样正在风化，而我的视线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追逐着那条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河流，向不可知的方向飘泊。

我清楚视线的飞翔不等于意念赖以依存的躯体的飞翔。初冬的夜晚，我的存在像我无需存在一样无关紧要。我站立在马路边，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呼啸而过，我像夜色中的水泥杆抑或是沾满尘埃的树木，而更多的人则是双脚猛蹬着自行车，从拥护的车流中寻找前言的路，紧急刹车引起的刺耳的摩擦声，骑车的人像奔跑的鹿，把瞬间的危险已经抛在背影的后面。

我在思考我的存在。初冬的夜晚，一个在尘世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男人，我在多少次奔跑和追逐中获得了什么？我的记忆为我盘查账单的结果是，一无所获。白昼，我凝视初冬的原野，?黄寂寞而空旷，灌木的叶子在加速飘落，光秃秃的枝条上没有我所见到的果实。如果要我坦率地说出自我历经四十余个春秋岁月总有一点获得的东西，我还是要作这样回答，我在经营一个四十岁的零。这里所说的经营，亦非商家赤裸裸的以获得为唯一目的的经营。我明白，这个零更多的时候与我处于对立状态，在形而下的时刻，我给它画上象征名利以及钞票的彩色图案，尔后，我打着哈欠睡去，我一觉醒来，这个零已经升到形而上的高度，我看见我所画的一切，在那个高度上化成了乌有的云烟，然后，归于沉寂。

这个夜晚为我吹来的风是寒冷而尖锐的，我的头缩在衣领里，如同一棵树缩回它伸得太远的枝条。此刻，照亮别人的月亮也无意照到了我的发上和身上。月亮像一只银白的猫，它的光是那样的宁静和安详。从所有的夜晚到这个夜晚，以及以后的夜晚，它永远是富有者眼中的宠物，为他或她看护着梦点缀着梦装饰着梦。而穷人在月光下有穷人要干的事情，建筑工地灯火昏黄，手脚架上，我听见风吹来牙齿打颤的声音。一辆运菜的手扶拖拉机，月光照亮绿油油的菜叶，司机的头像橡胶轮胎，黑色的脸孔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月亮显然也不是我的宠物。我的梦是简单的，不需要光芒的润饰。我的梦在棉花被中低贱青草一样朴实无华，在黑色荒凉的背景上，拥有一株草的淡绿这就足够。老棉花是我梦的原野上最美的花朵，这是老祖父种植的棉花，它在这个冬夜温暖着我的心房和灵魂，让我记住做人的本质，任何时候不要想入非非。在这个冬夜的子时或丑时，我将与逝去多年的老祖父进行短暂的交谈。

这是农历十月十五的夜晚，一些人在自家门前焚烧黄纸燃放鞭炮，灰烬在寒风中飘飞，我不知人们是在怀念还是在祈求什么。这种方式，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逝去的人，究竟能带来什么呢？

我踏着灰烬上的月光，默默地向我的单元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