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一、
小萝卜头像只蜻蜓，从村口飞快跑到我身边，气湍吁吁地喊：“大叔，大叔，傻瓜死啦！傻瓜死啦！”
喊声，惊爪爪的，勾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傻瓜他，的确死啦！
“这个苦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噩耗，我惊魂未定。
不一会，丽娟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见她面容憔悴，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傻愣愣的站在雪地里，泣不成声。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黝黑的匣子上，慢慢结成了冰。
我知道，那是骨灰盒，里面装着傻瓜。
这个寒风凛冽的隆冬，丽娟柔弱的身体迎着冷风，瑟瑟抖动着，看她那极度悲伤的模样，一股难忍的酸楚，涌上了我的鼻梁……
“唉，傻瓜就这样去了！”
“呜呜呜……”
“唉，傻瓜就这样走了！”
“呜呜呜……”
“唉，怪可怜的！”
“呜呜呜……”
……
霎时，院坝里聚了好多的人，几乎个个泪流满面，哀叹声声。
面对这样的场景，大家在悲痛中伸出了援助之手，帮助丽娟安葬了傻瓜。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也算尽了一片善心，了却了村子里一桩不幸的丧事。
二、
一年过去了，可镇子里还常有人念及到傻瓜，夸耀傻瓜做的三明治是天下第一。
每每这时，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脑子里挥不去傻瓜的模样和他那傻傻的笑，我不得不想起了很多很多……
傻瓜，本不叫傻瓜。傻瓜，其实本不是天生就傻。
5岁那年，家中发生了一次煤气中毒事件，和他同在屋里睡觉的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到门外，然后撒手而去。
从那以后，一张润嫩的圆脸，就只会傻傻的笑，不管是开心，还是伤心，必定他的大脑受到了损伤。
傻瓜有一个美丽的妈妈，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他总是问妈妈，他的爸爸去哪了？
妈妈告诉他：“爸爸死了，他变成星星到天上去了，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后来的每个夜晚，傻瓜都会躺在院子的草坪上看星星，一边看一边傻傻的笑。
傻瓜11岁的时候，疼爱他的妈妈因肾病也死了。
临死前，她告诉傻瓜：“要照顾好妹妹。”
那时，他的妹妹——丽娟，才6岁。
傻瓜晃动着些许白发的头，却只会傻呵呵的笑。
傻瓜每天晚上还准时去看星星，他说：“天上的星星多了一个，那个是妈妈，紧挨着我的爸爸。”
傻瓜与妹妹丽娟相依为命，日子也一天一天难过。
三、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傻瓜摆起了一个简陋的快餐摊做三明治，摊点离妹妹丽娟读书的小学不远。
在家的时候，傻瓜从来不敢进妹妹的房间，因为妹妹讨厌他。
渐渐长大的妹妹，自尊心特强，她很介意有这么一个傻瓜哥哥。
傻瓜最喜欢趴在妹妹的门口，看着妹妹读书。
每次，妹妹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躲起来，然后傻傻的笑，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伤心。
每天早上，傻瓜习惯早早起来给妹妹做好早餐，然后再到快餐摊上去工作。
晚上，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天上的星星……
傻瓜的手艺很好，做的三明治像饭店里的一样，也时常被人夸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喜欢到他的摊子上买早餐，但谁都不知道傻瓜有个漂亮的妹妹在学校上学。
每次看见妹妹路过时，傻瓜从不开口喊，只是傻傻的对她笑一阵子。或许，他知道妹妹对此很介意。那时那刻，只是说不准是伤心还是开心迷蒙在他心头。
傻瓜工作很努力，但他从不花钱，谁也不知道他那么拼命挣钱是为什么？
工作的时候，傻瓜经常伤到手，脚上的鞋子也经常是缺少一只。
妹妹看了就会说：“切个菜也会伤到手，鞋子也会丢，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真是个蠢货！”
傻瓜听了，还是傻傻的笑，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伤心。
每天晚上回家睡觉之前，傻瓜都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些字，妹妹奇怪得想看，傻瓜却总是不给她看，写完了，就藏起来，妹妹试了几次，都没有找到……
最后，也不再理会他在写些什么了。
傻瓜17岁了，那时，妹妹升上了初中。
傻瓜的摊子，也搬到了离妹妹学校不远的地方。
卖完每天的早餐，傻瓜就在学校周围走来走去，身上总是穿着一件很破旧很肮脏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老是少一只。
但他工作的时候，也会像模像样的穿上围裙，仍旧只会傻傻的笑。
四、
一天，在摊子上卖早餐的傻瓜，忽然听到两个女学生说起他妹妹的名字，说丽娟早上到班上后脸色不好，腰疼的厉害。
傻瓜听后，当即呆了一会，然后突然大声叫着妹妹的名字，扔下手里的工作向学校跑去……一路上不间断的喊声，四处飘荡。他冲过学校门卫和老师的阻拦，径直跑到妹妹的教室里，一眼看到趴在课桌上的妹妹，脸色蜡黄，冷汗淋漓，这次，傻瓜没有傻傻的笑了，脸上竟是焦急，他不停喊着妹妹丽娟的名字，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去……
路上，遇到了学校的老师质问他：“你是干什么的？快放下她！”
傻瓜因愤怒脸憋的通红：“她…她是我妹妹！我…我是她哥哥！”
傻瓜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背着妹妹一直跑到学校附近的医院里。
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很惊异，因为他们从没听说过丽娟有个什么哥哥。
傻瓜站在病房的门外悄悄看着妹妹，她已经醒过来了，谁知傻瓜已经在病房外熬了3天3夜。
那个给丽娟治病的医生说：“不要担心，你的医疗费你哥哥已经准备好了！”
妹妹很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门外，傻瓜哥哥傻傻的靠在门边，她的眼中不免有些疑问。
这时，傻瓜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傻傻的对着妹妹笑着，却不敢进门。
医生说：他很早以前就常到傻瓜的摊上买早点，他知道傻瓜工作一直很努力，也知道傻瓜从来就不花钱，曾经一直弄不明白傻瓜挣这么多钱干什么，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了。
医生还说，傻瓜背着妹妹找到他的时候一直在喊着：“妈妈…妈妈就是这样死的…求你…救妹妹…我…我不要妹妹死！”
原来，傻瓜的妈妈活着的时候告诉过傻瓜，他妹妹也有很严重的肾病，要他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医生告诉泪眼蒙蒙的丽娟：“你的病需要换肾，换肾的费用你的傻瓜哥哥已经交够了，但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
医生还说：“当傻瓜知道你的病需要换肾的时候，就大叫着对我说：用…用我的…我是她…哥哥。但是，检查结果是——傻瓜的肾也不合适。傻瓜知道了结果，神情很沮丧，就一直说：我是…她哥哥啊！我是…她哥哥啊！”
医生明白傻瓜的意思：我是她哥哥，我的肾怎么就不能换给妹妹？
此刻，傻瓜仍然在病房门外看着妹妹，傻傻的笑着。
此时的妹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看着门外那个曾经一直以来都让她感到耻辱的傻哥哥，她用了虚弱的声音对他说：“你站在门外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傻瓜呆了一会，怯怯的说：“我…可以进来吗？”
妹妹含着泪笑着，点了点头。
傻瓜背着手来到妹妹的病床前，妹妹问他为什么背着手，并执意要看他的手。
傻瓜将手伸出来，手上缠着绷带，鞋子也只有一只。那是在送妹妹来医院的路上，跌倒了，手被路上的尖石刮伤的，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妹妹仔细端详了好几遍，眼泪滴在了傻瓜受伤的手上，妹妹擦拭着泪水，还是像以前那样说：“怎么这么笨啊，手又伤到了，鞋子也会弄丢！”
只是这次她说他的时候，只是这时她的泪眼中：满是温柔和心痛……
对于傻瓜，这是他成为傻瓜后第一次在妹妹许可的情况下，进入她的房间，而且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温舒心的话……
五、
时间一天天过去，丽娟的病日渐严重，不时陷入昏迷之中……
在热心的医生不懈的努力下，合适的肾源终于找到了。
手术很成功。
丽娟终于从死神的手中被救回来了，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傻傻的笑脸……
医生告诉她，她哥哥为了给她交医疗费，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工了，等她完全康复了，他就来接她回家，叫她安心养病……
后来，躺在病床上的丽娟，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那是她的傻瓜哥哥给她写的，内容很简单，且都一样：“我很好，你好好养病！”
……
出院的那天，傻瓜没有到医院来接妹妹，丽娟只接到医生交给她的一个可爱的绒毛熊，那只绒毛熊的脚上，居然带着点点血迹……
医生告诉她：“因为你的傻瓜哥哥交付的费用只够给你换肾的，这么长时间的住院费用也很多，他为了给你交住院费，每天除了做早餐卖，还去找别的工作，只要能挣钱的事情，哪怕是掏粪，他都去做了。”
之前，医生在傻瓜来医院看妹妹的时候，把找到肾源的好消息告诉了傻瓜，他仍旧是傻傻的笑着，居然很有礼貌的给医生鞠了个躬，然后对医生说：“我…我要给妹妹…买个礼物…等…妹妹…醒…送她！”
傻瓜拖着疲惫的身体，高兴的去商店买只雪白的绒毛熊……也许，是太疲倦了，他精神恍惚，在回医院的路上因横穿马路时，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飞，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可是，手中仍旧抓着装绒毛熊的塑料袋，鲜血顺着手腕滴到了绒毛熊的脚上……
临走的时候，他对医生说：“熊…给…妹妹……”然后，傻傻的笑着离开了。
也不知道，去时，他是伤心，还是开心……
医生还告诉丽娟：那些信是他模仿傻瓜的笔迹写的，他说他知道傻瓜肯定不想让你在还没有康复的时候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的消息，医生说他想帮助傻瓜完成他的心愿，所以写了那些信……
六、
丽娟呆呆的拿着雪白的绒毛熊，看着绒毛熊脚上滴滴斑斑的血迹，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默默的回到家里。
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很整齐，尤其是自己的房间里，比她在家时还要整齐得多，只是家具的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桌上摆着一盆花，花开的很鲜艳，在花盆旁边有张很漂亮的卡片，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欢迎妹妹回家！”
这一切，都是傻瓜在知道妹妹不久就能康复时提前准备的，他好想给妹妹一个惊喜！
只是此时，她再也听不到那傻傻的笑声了！
丽娟来到傻瓜哥哥的房间，在整理傻瓜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了一直以来想要看的那个小本子。
那个有些带陈的本子上，还残留着一股三明治的味道，上面是傻瓜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
妹妹喜欢睡懒觉，早起的时候要轻，不要吵醒她。
妹妹早上不喜欢吃三明治，喜欢吃泡面，早起先给她做好再去工作。
妹妹不喜欢我进她的房间，不喜欢我离她太近，没有她同意，我不能进她的房间。
妹妹不喜欢别人知道我是她哥哥，绝对不让她的同学知道我是她哥哥。
妹妹身体不好，但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有跟妈妈一样的病。
我要努力给妹妹攒钱。
……
妹妹的病，终于可以治好了，今天我很高兴。
……
丽娟怀抱着傻瓜哥哥遗留下的小本子，一字一句揭开了藏留的秘密，放声痛哭起来……
七、
从此后，丽娟每天晚上就像傻瓜哥哥以前一样，喜欢躺在院子的草坪上看星星。
只是天上的星星又多了一颗。
她知道：那是她的傻瓜哥哥，紧挨着他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