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的下午

从清流长途汽车站下车，随行的朋友推着轮椅上的我，我们的身影很快融进了山清水秀的小县城。朋友望着三面环水的小县城，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是五年前秋天的一个下午，有些冷清的城区大街上，已经出现了秋风扫落叶的迹象了。想起此行即将拜访的几个朋友，我的心情有些激动，因为我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我拜访的第一个朋友，是在汽运公司上班的青年诗人巫嘎。巫嘎见我们来了，他放下手头的工作，热情地将我们引进他的单身宿舍。他的宿舍雅致玲珑，别有洞天，有着一种浓郁的文人气息。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我说我刚刚从泰宁回来，今天必须返回三明。巫嘎说这么急呀，在清流多玩几天？！我笑而不语，望着眼前这个脸色微红的汉子，我忽然想到了他凭吊朋友的美文《朋友不死》。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个朴实憨厚的小伙子，内心深处正在酝酿着一场场风暴，关于感情的或关于生与死的风暴。每次阅读他的诗歌，我都会产生一种深刻的共鸣和心灵的体验。我说我只是顺路来看看清流的几个朋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巫嘎像孩子纯净的笑了，说我正忙着，晚上吃过饭再过去吧？我说好哇，大家难得一聚。

……告别巫嘎，我们来到另外一个朋友家，这位罗氏的朋友，其实是我三年前在地区医院结识的一位病友。他的怪异他的洒脱，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双腿伤残的病号，腰里经常系着衬衫，配上他灯炮般明亮的光头，想不成为阴郁病房里的风景都不行。最让我羡慕不已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和尚般的男人，竟拥有一个年轻貌美、呵护有加的妻子。老罗看他妻子的眼神，是流溢着那种浓浓爱意的眼神；他招唤妻子清儿清儿的叫声，多少让病号们感到嫉妒或肉麻。我想这是一对有故事有意思的夫妻。成为朋友以后，我饱含激情写了《爱情让他重新站立起来》。看到报纸后夫妻俩都很高兴，他们在电话里说有空到清流来玩啊……

就真的来到了他们的家。接待我们的是他们天使般的女儿，因为老罗走路还有些困难，而他的妻子小林还在理发店上班。我们坐在他的床前，很愉快的侃谈起来。忆起三年前酸甜苦辣的住院生活，我们都感慨良多。老罗很幽默地说：不容易呀，我们竟然还都活着！说这些话时，老罗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无奈和悲凉。由于身体的重残，他对生活已经有了和以前不同的看法。不论怎样，老罗还是乐观豁达的性情中人。正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漂亮的妻子小林回来了，小林很是盛情，说一定要在他家里吃晚饭。我说我还要拜访一个朋友，能见到你们，我真的很开心。老罗拿出他写的诗文让我看，虽然有些文理不通，但我还是窥见了他隐秘的喧哗的心灵世界。看到挂在墙上他们年轻时的合照，我多少感到有些物是人非了，那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是坐在我面前剃着光头、一脸病容的老罗吗？……

这个世界有许多精彩动人的悬念和童话，生命的悬念和爱情的童话。当我被朋友推着来到乡间饭馆时，清流法院的青年法官江华椿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是一个甜蜜曼妙的女孩。我们在门口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当小江介绍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是他的女友小赖时，我暗暗感到吃惊。我吃惊的原因是，我这位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他是一位白血病患者，他只能用药物和化疗，才能挽住那一去不回的生命！我们一边品茶一边开始有些苍凉的交谈。很是兴奋的小江说：人生的聚散离合，就像这萧瑟的秋风一样，有时候真的不知所终，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他顺手指着路旁一棵挺拔的落叶树说：我就像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被风吹下来……我看到他女友脸上的焦虑和不悦，就赶紧转移了话题，我说还是谈谈你们的罗曼史吧！……听着听着，我的眼角就有些潮湿了。我望着这个甜蜜纯真的女孩，内心的感动可想而知。她明明知道小江的病况，她明明知道彼此没有永远，但她还是挽起了病入膏荒小江的手，真诚地陪伴他走上欢乐与幸福的一程……我抬头望望清流下午的天空，那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只是秋日的阳光有些散淡，有些清凉，就像我们生命中那些无法逃脱的劫数，就像我和朋友们的相聚……坐在清流的天空下，我看似明净的脸颊，应该挂着几丝无法说清的忧郁或茫然吧。

我提议说大家难得一聚，就把巫嘎和老罗也叫过来吧？华椿很是赞同，他给两人一一挂去了电话。不一会儿，巫嘎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又过了一会儿，老罗夫妻俩也坐着三轮车赶来了。大家围坐在圆桌前，全然没有了秋日的冷清和寂瘳，响起的欢声笑语，再次唤醒我生的渴望和激情。菜上来了，酒上来了，大家开怀畅饮，笑声不断。这是一场生命中难得的盛宴，为了这些勇敢豁达的朋友，为了清流的天高地阔，我频频举杯，我是想记住这些如花的脸庞，我是想记住清流诗意的秋天！

五年后隆冬的深夜，当我铺开洁白的稿纸书写这些文字时，我的朋友老罗和小江均已不在人世了，他们已经藏匿到时光的后面。只有年轻健状的巫嘎，正在异地艰辛的穿梭和流浪。我忽然读懂了生命的密码，我忽然走进了无限的苍凉。我想什么时候旧地重游，我再也见不到乘鹤西去的两个朋友了。我只能读朋友巫嘎的诗，让他诗歌的光芒，能够照亮我不肯暗淡的生命天空。无论怎样，活下去的道路还相当的漫长，相当的坎坷。只是忆起清流朋友相聚的那个秋天，那个下午，我就知道，有一些人和事是永远回不来了。他们只能在我的记忆里重现，并最终被大风卷得无影无踪。但愿每一个精彩的人生，都可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但愿！21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