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棉袄 刀削面
风,不那么猛了。雪,不那么紧了。四野白茫茫,空旷,寂静。通向学校的小路上开始出现一个个小花伞,异彩纷呈。站在四楼阳台上,我忘记了寒冷,沉醉在这迷人的风景中。
“景浩,景浩,快下来!你爹来了。他在校门外。”
爹咋这个时候来?我感到莫名其妙,赶紧下楼,小跑着直奔校门外。
“浩娃儿,浩娃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循声望去,父亲站在一辆板车前,左胳膊搂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右手高高举着,向我招手,满脸慈祥的微笑。
“爹,下这么大雪,路又这么远,你……”我有点儿生气。
“不要紧。来,看这个袄穿上咋样?”父亲说着,从怀中的塑料袋里往外掏袄,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随袄而出,掉在雪地上,我急忙弯腰捡起,里面装着两个硬硬的白馍。父亲从我手中拿过馍,把棉袄塞给我。我怔怔地看着他,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一定是清早起身,拉着板车到街上卖柴,饿了就啃一口凉馍,却用卖柴的钱给我买了这件正流行的灰色棉袄。都怪我不好,星期天在家有意无意地说了想要件灰棉袄的心愿。昨天,天气突变,今天,父亲就顶风冒雪从六十里外的家里赶来了。我不敢想象,父亲拉着一车柴是如何从那崎岖的山间雪路上走来的,他那么矮小!身体那么孱弱!我的眼眶湿润了.
“还愣着干啥?快穿上,让爹看看!”父亲说着,把馍放到车上的几片桦树叶上,拿过我手里的袄,转到我背后。我伸开胳膊,穿上袄,扣好扣。父亲前瞅瞅,后看看;左拽拽,右拉拉。“行,行,好!好!”父亲很激动,也很高兴。
“爹,走,吃饭去!”我猛然醒悟,拉着父亲的手说。
“你去买碗茶,我泡个馍吃就行了。”父亲说着从车人拿起馍。
“天太冷,吃这咋行哩?去饭馆吃碗面吧!”我拉起板车准备往街上走。
“吃馍就行,我走路不冷。”父亲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同学们一个个从我们身边走过,把我和父亲瞅了又瞅。父亲的头发湿漉漉的,鼻尖上挂着一滴鼻涕,左胳膊上有核桃大个洞,许是被柴剐破的,剐下的布块将掉未掉,随风摇晃着。雪仍在下,看着父亲,两滴泪滑到我的脸颊上,我赶紧扭过头用手背擦去。
父亲,确切地说应该是继父。我六岁,妹妹三岁那年冬天,我的亲生父亲上山打柴,不小心跌入悬崖,离开了人世。弱不禁风的母亲无力单独抚养我们兄妹,就经人说合,跟邻村的他结婚了。婚后,母亲要给他生个孩子,他执意不肯,再三说,有我和妹妹就行了。他一心一意地待我们,比起亲生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一家四口人,虽然生活清贫,但却和睦甜蜜。
“爹,我去一下教室!”我装作忽然想起一桩大事的样子,十分兴奋地说:“我的文章登到了报纸上,报社给我十五块钱,我把钱夹书里了,我去拿来!”“真哩?快去,把报纸拿来,让爹看看!”
我跑回教室,向同桌借了十五块钱。父亲是不会怀疑我的,他知道我经常写文章,也曾投过稿。
“爹,钱我拿来了,报纸让语文老师拿去了,他说要读给同学们听哩。”我一本正经地说着,“走吧,儿子请你吃饭去!’
“行,行,这饭,爹吃。”父亲乐滋滋的,“动劲学,以后回家少干点活,好好复习功课,读书、写文章……”父亲的话多起来。
刀削面馆里,人稀稀疏疏的。我拉父亲坐在靠里面的一张餐桌旁,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后就去订了两碗刀削面,一碗大的、一碗小的,另外在那一大碗面里又加了两块钱的羊肉。
父亲把一杯茶刚喝完,面就端了上来。我把大碗面推给父亲,自己吃那一小碗。父亲要分一些给我,我说学校里刚吃过饭,这一小碗面是陪他吃的。父亲信了我,埋头吃起来。这面热乎乎,辣酥酥,香喷喷的,半碗面下肚,父亲额头上就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看着父亲,我如喝了玉液琼浆,心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父亲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抬起头来,连着打了几个饱嗝。我劝父亲到我的寝室歇歇再走,他不肯,说:“下这么大雪,你妈和妹妹在家不放心。”
饭馆门前,父亲架起车把,背起背绳,对我千叮万嘱:“记住,星期天把报纸拿回家,把你写的文章读读,叫我和你妈好好听听!”父亲说完,脸上的笑容绽成了一团,黑红的脸膛更显得沧桑,那目光里满含着期望和自豪。雪花随风飞舞着,落在父亲的胡子上,化成了晶莹的小水珠。
“爹,你放心吧,我一定把文章读给你和妈妈听。”我响亮地说着,给父亲也给自己。
父亲放心了,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北走去。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地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