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乡愁
怀念是人世间里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你不知道它生长在什么地方,需要什么培育它的土壤,更不会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偷偷侵袭你的心灵。比如当我登上异乡高高的山岗望着落日,便想起了乡下那迷人的残阳,当我看着奔忙的农人,又忆起日益年迈的父母和乡里乡亲,当我听着清脆欲滴的鸟鸣,却想象着乡下那分明的四季,以及千里之外那秀丽的山川、艳丽的朝霞和那一缕缕袅袅升起的炊烟。再譬如,当我孤身一人沿着美丽的旌湖散步,看着湖心映照出的灿烂辉煌、流光溢彩的灯光时,总能让我把它和乡下那满天星光联系在一起。
是的,记忆的闸门就这样轻轻地被敲开,没有一点预兆,更没有一丝提示,思乡的潮水就这样一点一点向我袭来,慢慢地,它们占据我漂泊的心灵的所有空间,不知不觉温湿了我的双眼。
一条四季碧波的小河夹在两山之间,弯弯曲曲地向前奔去,有山脚下很刻意地转过一个弯,便源源不段地注入了沅江。千百年前,四处迁徙的苗族先民傍山而息,依水而居,在这里落下脚来繁衍生息,不离不弃。这便是生我养我育我的乡下。
几阵轻风,几番细雨,柳丝儿就被搓洗出鹅黄嫩绿;粉淡的野百合开满了渠岸田塍,把柔柔的春梦绽放成诗情画意;喝足了雪水的小麦,支棱棱一个劲儿地拔节,像无边的碧云铺满了瓦埠湖边的阔野;油菜从美丽的冬梦中醒来,打着哈欠,眯着双眼,伸着懒腰,待一阵春风经过,便扭动着迷人的腰肢,一个劲地疯长。这时,鸭子总是最先下水的勇者,它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在解冻的河面上嬉戏打闹。
当蔷薇悄悄抖起红裙,你推我攘地在塘边河畔嫣然照水时,四月便用温情的目光抚爱着这片大地。莺梭织锦、繁花匝地,榆钱满路无人拾,柳絮翻飞逐人衣,一望是春和景明,满目是心旷神怡。走在去湖边的小路上,齐腰深的野花殷勤地牵挽你的衣襟,啁啾的鸟语在你耳边欢唱不停;麦花轻扬,为你扑上一身香粉,蜂蝶带路,为你把幽径指引。走着,走着,眼前豁然一亮,辽阔的湖面铺展在你面前,云蒸霞蔚,飞鸟翩然,水天共一色,一叶小舟在江心若隐若现,声声?乃飘然而至,苑如天籁。
当白杨叶黄蝶般悠然飘落,沟渠边的乌桕树也如醉酒似的红透了。藕花凋落,碧荷凌乱,高空中飞过阵阵大雁。芦花飘扬,谷穗金黄,棉花雪白,玉米憨胖,大地一片锦绣旖旎,山风里传递着稻米香的时刻,山谷里便相继传来了比大山还要沉重的喘息声。那些时节,农人们毫不吝啬地将笑意写在脸上,一首首欢快的山歌震落了漂亮的花瓣。
最令人惊喜的是茫茫无际的雪野,还有那结满霜花的早晨,千山万树都穿上了美丽的绒衣。置身其中,在红尘中再纷乱的心也蓦地变得纯净无比,仿佛一颗晶莹的水滴。
声声催人老的岁月早已碾过青春的堤岸,在母亲不断提醒我该有个家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岁月真的是最残酷无情的东西,在未尽的征途上我已快而立了。这些年在外为了生活奔波,早已忘记了年龄的增长以及四季的更替。可我又为何会在这么一个夜晚想起这么多呢?还记得手提小篮和伙伴们一起去采洋槐花,还记得我们曾为湖中那鲜红的落日而欢呼欣喜,还记得一同冒着纤纤细雨去看初绽的莲花,还记得迎着东天绯红的朝云提着水桶去井边汲水,让辘轳的吱呀声驱走昏昏的睡意,还记得踏着清凉的月色在山顶看一天星斗闪烁在彩云的幕帏……
余光中说,乡愁是“一张小小的邮票”、是“一枚窄窄的船票”、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是“一湾浅浅的海峡”,简单的几句话,表达了对故乡无尽的思念。我终于明白了,那是一袭乡愁,一袭在我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是任何一个离开故乡土地的游子都无从减免的心灵煎熬。
如今,面对城市闪耀的霓虹,面对人车嘈杂的街市,面对几许无奈,我心中更是怀念故乡那轮明净的圆月,更是思念山野那芬芳的清风。如果生命能够轮回,我真想再回到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