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拂的红纱巾
这天早晨,刮着风,下着雪。我像往常一样,走出校门来到小溪边,面东立正,目视前方。可刚伸出两条胳膊,我的目光凝住了--东边,从北风雪花中,出现个骑车的人影来;衣着、形态、面容、人车,都朦胧着;只见一片火红,透过飞雪,飘然而来。在这凸凹弯曲的路上，在这风刮雪飘的山间,出现这样一个镜头,我觉得极富有诗意,就停止活动,专注地观察感受。那人走近了,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十八九岁光景,穿一身黑衣服。车后是满满两挂篓桔子,外面的挂篓上绑着一杆秤。她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纱巾,纱巾的两角在胸前随风飘拂着,如两缕旺盛的火苗在跳动。这么冷的天,起这么早去卖桔子,为了挣钱,这姑娘真能吃苦!我暗自思忖着。
第二天早晨,我披衣起床,拉开门一看,雪停了,风仍在刮着,校院的树上都堆满了雪,地上更是一片银白,我疾?跑到小溪边。我想,今天早晨,那姑娘是不会去卖桔子了。谁知,几分钟后,我又见到了那幅诗意隽永的镜头。姑娘那随风飘拂的红纱巾朦胧着,清晰着,又朦胧着,最后消失在向西延伸的路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这是一个晴天,地上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一整天,那姑娘的身影不断在我眼前浮现。夜里,那红红的纱巾又飘到了我的梦里,她使我想起了我的姐姐。十年前,为了帮父亲挣钱供我读书,她起早贪黑,走街串乡卖豆腐。冬天,冷得受不了,她就围上一条半旧的红围巾。那红红的围巾在寒风中也定然飘拂着吧?想到这里,我心里沉重起来。
第三天早晨,天特别冷。校内、校外,大路、小路上被人踩得实实的黑雪上冻了,光滑难走。我来到小溪边,向东眺望。我希望看到那飘拂的红纱巾,又希望她别出现,至少说早晨别出现,不开冻,实在不敢带那么多桔子骑车行走啊!
然而,那红纱巾又出现了。先是一个红点,渐渐地,那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姑娘骑得比前两天都快,车子左右扭动,随时都有摔倒的危险。我为她捏着一把汗,很想嘱咐她一句,但嘴张张,却什么也没说。忽然,只听见”叭唧”一声,姑娘摔倒在路上。她趴在车把上，红红的桔子撒在路边，有一些还滚到了路旁的沟里。我急忙跑过去，想扶她起来，可当我赶到她跟前时，她已慢慢地爬了起来。她咧着嘴，咬着牙，双手轻轻地揉着右膝盖。“你——你不要紧吧！”“不碍事。”她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满地的桔子，两滴泪滚出了眼眶，她赶紧扭过头用手拭去。我把她的车扶起来，然后和她一起拾地上的桔子。四周一片静寂，我和她也静默着。桔子拾完后，我让她扶住车，我把两个挂篓提过去，挂到车后架两边，又把秤放到外面的挂篓上面，紧紧地绑在后架上。“路滑，你推着，慢点走，等到公路上再骑。”“我急着去街上占个好摊位，结果—-你吃桔子！”姑娘边说边努力地扎好车，双手捧了一大捧桔子给我。我不要，她执意要给，我从她手里拿了一个。“我家就住在东边那个山窝里，有空儿上我家里玩，我叫徐叶丽。”“好，有空儿一定去。”我微笑着说。徐叶丽推着车走了，她走得很慢，那红红的纱巾，在我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在和本地一位老师闲聊时，我问起了徐叶丽。他说，徐叶丽六岁那年，她母亲得肺癌死了。后来，她父亲又娶了一个离了婚的妇女。这妇女带来了一个男孩，比徐叶丽大。一家四口人，日子过得倒很和睦。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她父亲又突然得脑溢血死了。她后妈为了供应她和她哥上学，起五更爬半夜，农忙时干庄稼活，农闲时做生意，累死累活，却从未叫过苦，喊过累。这都够难了，可她后妈去年又得了一种绝症。这位老师没再说下去，他抹着眼泪，不住地唉声叹气。我也双眼潮湿，眼前一片迷蒙，徐叶丽那红红的纱巾在我心中闪耀着，如火，炙烤着我的心！
星期天早晨，我因感冒起得很晚，没去那条小溪边。下午，我感觉轻了。快日落时，我走出校门，来到小溪边的路上。极目东望，那山窝里的竹子，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更加翠绿。徐叶丽卖桔子该回去了吧，我忽然产生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于是，我就沿着山路向那山窝走去。
这里无树，房前屋后尽是竹子。在村头，我遇到了一位妇女，她很热情地告诉了我徐叶丽家的住处。我来到徐叶丽家，她家的门虚掩着。我敲了几下，院子里传来了“谁呀”的声音。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很干净，很整洁。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黄瘦的妇女坐在一把椅子上，见我进来，她吃力地站起来打招呼。她一定是徐叶丽的母亲。“婶子，我—-我是学校的老师，叶丽在家吗？”我问她。“她吃过午饭，又去卖桔子了。快回来了。走，坐屋里！”我跟她走进堂屋。这是三间土坯瓦房，屋里靠后墙有个条几，两头高，中间低。靠南界墙有一张木桌，桌子上放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英语高考指南》等十几本书和两包中药。靠北界墙码着七袋桔子。我在木桌边坐了下来。
“婶子，前几天，天刚亮，叶丽就去卖桔子。天恁冷，路恁光！”我感慨颇深地说。
“这闺女就是犟。我叫她上午去。她偏不哩。她说，我吃药要花钱，她哥上学要花钱。可苦了丽了，她一年多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才那么大，做生意，干地里活，忙家务，唉——”婶子说不下去了，她双眼盈满了泪水。
“她哥在哪儿上学？”
“在西安，一年得好几千花。”
“这是叶丽看的书？”我从桌上拿起一本物理复习资料问她。
“是她看的。去年夏天，她和她哥一块毕业了。她没考上，她还想去复习。开学前几天，我得了病。她说，先不上学，等她哥大学毕业了再考。她一有空儿就学，夜里，都是学到半夜。”婶子边说边擦着泪水。
…………
天渐渐黑了。天上寒星闪烁，西天那颗又大又亮的启明星，活像一盏悬挂天空的明灯，放射出令人注目的光辉。徐叶丽还没回来。我趁婶子不注意，掏了一百元钱夹在她书中。然后，起身要走，婶子送我出门外。走在这条山路上，我胸口充溢着无比复杂的情愫，我多么想在路上见到徐叶丽，多么想看到她那飘拂的红纱巾。可是，我没有。也许她很快就会回来，因为她要做饭，要给她母亲熬药；也许她很晚才会回来，因为她母亲买药，她哥上学需要很多钱。她是一位不幸的女孩，但她心中有着火一般炽热的感情，有着钢铁一般坚强的意志，有着启明星一般永不熄灭的希望。我要把这红纱巾的故事告诉给班上的同学，而且，还要写成文章，让更多的人们读到它，从而给人们以启迪。想到这里，我加快了步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