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先生
公司里有一棵桃树。是的,仅只一棵而已。它是一棵水蜜桃。
桃树长在大门旁、围墙内侧的角落里。这是一棵主干还没有碗口粗的树。在距离地面约三十厘米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疤痕,那是嫁接桃树的时候留下的印记。桃树长,疤痕也长,桃树长多粗,疤也长多粗。
我到公司的时间并不长,可桃树先生至少已有五六年的树龄了。公司里的人员变换得颇为频繁,尽管我来这里上班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可已俨然是好多同事眼中的一名“老员工”了。而角落里的这棵桃树在公司里生长的时间比我还长,所以每当我面对它时,心里便肃然起敬而谓之“先生”了。
在文人的笔下,每一种树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长在边疆的白杨树伟岸,仿佛铁骨铮铮的边防战士一般;长在祖国西北沙漠中的胡杨,据说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后千年不朽,其作为树的精神境界则更显得伟大;杨柳依依,温婉美丽如同江南多情的女子;金秋时节,漫山红遍的枫树,可以算是饱经沧桑的老者了。
至于桃树,因其花色艳丽,自古以来也颇受文人韵士的亲睐。只不过,无论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写意,还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抒情,或者习惯性地把某人交了异性伴侣称之为:交了“桃花运”的说法,都已将桃树和小女子柔弱的性格联想到一块儿了。在我看来,在世俗的眼里,将桃树和娇弱的女子相提并论,这并非十分恰切。
公司里所长得这棵桃树便很有阳刚之气。一年到头,都有黏黏糊糊的树脂从他的伤疤处流淌出来。那些不断流出,又不断凝结、掉落、风干的树脂就是桃树先生身上的血液啊。尽管已经流了好多“血”,可桃树从未喊过一声“疼”,也从未掉过一滴泪,他只是一直顽强地向上生长着。
当无情的秋风摇落树上残留的最后一片枯叶以后,好多柔嫩如孩子的手臂般的枝杈因难耐寒霜和冷雪的摧残,便纷纷干枯了。那些干枯了的枝杈有的随风坠落在地,化作了泥土,有的仍然伫立在树梢。在去年那个霜雪交加的严冬里,我窃自以为:桃树肯定活不长了。然而,待几缕春风拂过,几滴春雨洒过,桃树便情不自禁地开花、发芽了。这不禁教我想起了唐人的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与世俗的百花争艳的山寺桃花,难道它们远避喧嚣的市井以后,竟也变得像得道的高僧一般的超凡脱俗了吗?
今年的春天比较干旱。在桃花的整个花期里,基本上没有下过一场真正像样的雨。虽然鲜有雨水的滋润,但今年的桃花还是开得热闹的。花开时节,一树桃花静静地伫立在角落里。其实,虽说是角落,可桃树还算处于比较显眼的位置。从大门外刚一进来,就可以嗅到淡淡的花香了。上下微微动荡的花枝,热情地招呼着远到而来的客人。下午饭吃过后,同事们有外出散步的习惯。大家在迈出大门之前,都喜欢就近去看看桃花。也只是看看、嗅嗅罢了,没有人会残忍地折下花来,哪怕是一朵。也倒不是出于“爱花之人不摘花”的考虑,而是因为这树仅有一棵,所以大家才对它倍加爱惜。
桃树先生的个头并不高,他的体型也算不得茁壮或是魁伟。约在嫁接留下的疤痕以上十厘米的位置,主干分作三个杈。三个杈宛如人手向不同方向伸出的三个指头。在三个主杈上的各个侧面又长了许多粗细不等的细枝。现在正值盛夏,鸡蛋般大小的桃子穿着毛茸茸的灰色的外衣,躲藏在浓密的绿叶丛中,煞是可爱。桃子还未成熟,可我已能嗅出几分桃子那迷人的香气了。
绿意盎然的桃树底下,铺满了碎石和瓦砾。这地方多石,我揣测桃树的根系是顺着石头的缝隙延伸的。倘若如此,当初那一粒不经意间掉进石缝中的果核,该是有着怎样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呀!更进一步想:从一粒小小的桃仁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桃树,这其间又经历了多少暴风骤雨的摧折呢?面对这一切,桃树先生选择了承受,默默地。他也选择了成长,义无反顾地。
先生面对生命的态度,真该值得我辈学习。
2012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