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

收拾东西，发现衣柜里还有一袋山楂，包装得很漂亮。可能是哪次买来又不想吃，就随手塞在那里的。打开，里面是一个个用卡通纸包装的小圆柱子。再拆开，那酱红色的小圆片又薄又光滑，咬一口，酸中带甜，甜中又有一丝涩，生津爽口。用手指捏起一片细细品味，佐上一杯刚刚泡好的金银花茶，几个小圆筒、一杯茶、一本书，就可以打发一个无聊的午后。吃着、喝着，我的眼光就从书本上游离开来，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吃山楂的往事。

那时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每天下午第一节课，我的肚子就会准时疼痛起来，痛得无法忍受，无法坚持上课，只得让姐姐背回家。后来，找到了规律，每天中午，我就一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踢着石子回家。看遍了附近的医院，查不出什么病。也尝试了农村的很多草药和偏方，都没有什么效果。那半年，为了给我看病，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得省了又省。最后，爸爸决定带我去邻近的县城看看。

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这样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可那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新奇的、美丽的。我睁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那一切陌生的东西。一棵小树，一枝开败了的花，在我眼里都美的无可言喻。在街上走了几圈，我看到很多水果摊上都放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水，然后放着一块块竹签插着的黄黄的有孔的东西。我当然不知道那是菠萝，但我对那黄黄的块状物充满了无限的渴望。想着那一定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因为我经过时能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甚至异想天开：是不是只要吃上一块，我的肚子就再不会痛了。但是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黄色的小方块，是万万不敢要求爸爸买的。因为爸爸带我来看病的钱都是借的，家里的猪也都卖了。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想象着那东西的美味，然后偷偷咽口水。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爸爸看在眼里。他几次在摊位上停下来，没有说买，也没有说不买，就又走开了。

几天后，我在医院经过治疗，好多了，医生又开了很多中药让我回家服用。那天，爸爸打算到离县城很远的一个姑婆家住，就带我走路去。天已经不早了，我的身体刚好点也没什么力气。爸爸在快走出县城时，在一个小供销社里，转了一圈，然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掏出他的钱数了数、算了算。给姑婆买了罐头和糖，然后买了一个用纸包着的小圆筒递给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想不到爸爸会给我买吃的，不敢伸手去接。爸爸轻轻地说：“玲啊，我知道你想吃那个糖水菠萝，但是现在我们不买，以后你肯定可以想吃就吃个够的，这个也很好吃，给你的。”我就接过来，想吃菠萝的愿望顿时就消失了，紧紧地捏着那个小圆筒。一路上舍不得吃，手心的汗把纸都濡湿了。打开看了看，是一个个小圆片，闻了闻，有酸味和香味。但不知道是什么，问爸爸，爸爸也说不知道。我就那么拿着跟爸爸走啊走。天越来越黑，问爸爸还有多远啊？爸爸总是说，前面就到了。可是走过一个又一个“前面”，又累又饿，却还是没到。爸爸说，玲，你不要怕，把我给你买的那个糖吃一片吧。我就抖着手拿出一片放进嘴里，又给爸爸一片，爸爸没有要。那圆片放进嘴里，感觉像冰片一样，有点凉凉的，又有点酸，也舍不得嚼，就那么含着，走了很远才吃完一片。但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味道，酸、甜，还有点香，就像是溶化在我的心里一样。那天，我就在那一片片小山楂的鼓舞下与爸爸一起走到了姑婆家，把他们一家人都惊醒了起来。

后来，我的病好了，看病的一些经历和为了看病去过的地方，治病吃过的各种难吃的西药、中药、草药等等痛苦也越来越模糊了，只有那小小的圆圆的山楂片在我的记忆里总是特别清晰，那是我童年吃过的最高档的零食，也是病痛与贫穷中最好的安慰。

现在，就像爸爸说的，我可以想吃糖水菠萝就吃个够了，可是，我对那东西却并不喜欢，觉得味道不过如此。而那酸酸甜甜的山楂，却一直是我热衷的零食。

我想，我吃的不仅仅是山楂，还有那童年的回忆，还有爸爸在艰难岁月里给予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