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叫她一声亲
我和婆婆已恶斗好几次了.恶斗的最终结果往往是我被丈夫狠狠地痛打一顿而宣告结束。这种屈服于武力的“太平”日子,更加让我在心里恨死了婆婆,恨死了丈夫。在我的心里,无数次地咒骂婆婆不得好死,无数次地想到用出轨来报复丈夫。
最后的一次恶斗发生在三年前。
那一年,公公有事在外不能回家,丈夫也在外地开着长途货车。婆婆和二哥二嫂一起住,和我家南北相距有二百米,去婆婆家就说成了去南头。
正是六月天热的时候,人们都在午休。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寂寞又无聊。想出去走走又觉得去谁家都不合适。想来想去,想起了二哥十一岁的儿子可能在家,可以和他聊聊动画片,还可以听他说说学校里的新鲜事,这无聊的日子不就打发了吗?
我锁好了门,拿了手机和钥匙,愉快地走前门进了二嫂家。
房间内空无一人。我问厨房里的二嫂;"剑剑呢?"
二嫂平静地说:"今天不上学,出去了.”
我要找的人不在,本打算在这个我曾住了三年的老屋转一圈,就从后门出去。我沿着台阶向后走,经过婆婆的房间门口,也曾是当年自己婚房门口时,又习惯性的推门向里边望了一眼,婆婆正坐在炕上不知干什么。正要转身离去时,忽然看见门口靠了一条扁担,小小的,旧旧的,和我母亲当年从四川挑回的那条扁担简直一模一样。粗心的我连证实都没证实,就站在门外对婆婆说:“这是我家的扁担,我拿回去了。”
婆婆在房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那是李公子的扁担么,就是你的!"
我不高兴地下了台阶,准备离去,又听见婆婆说:"你看见啥都想要,啥都是你的!"
我不想说什么,继续向外走,走过二哥房间门口时,婆婆又一次说:"你看见啥都是你的,啥都想往你家里拿!"
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进了婆婆的房间.
我克制着自己,尽量放平音凋:"只不过是-条扁担,你说是李公子家的,我不拿就行了;我已经走了,你还说我,啥都想往我家里拿;我拿你家啥东西了?"
向来在村子里历害惯了的婆婆立即高八度地嘲讽:"你拿啥了,你心里知道!"
在我的记忆里,根本从铁公鸡似的二哥二嫂那里拿不走任何东西,也就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啥都没拿!我拿啥了你说!"
婆婆用藐视的眼光望着我说:"你把这边什么东西拿去了,你在你家找去!"
我的确认为自已不曾拿过二哥家的任何东西,面对婆婆的说辞,我的愤怒到了极点:"我啥都没拿,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似乎婆婆的愤怒也到了极点:"我就喷了,你还咋呀?你拿刀子来把我杀了,你来把我活埋了!"
听着婆婆的话,望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我竟愣在了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反映过来时,我用力的大声说道:"象你这么说话胡说的,从今往后你就少进我家的门!"
这时,一直徘徊在房间外的二哥走进来劝架,拉起了我,说:“别吵了,越说话越多了。”
我也明白,自己惹不起婆婆,就顺势出了房间,向门外走去。
婆婆一看我走了,从炕上下来追我。我加快了脚步,头也不敢回地走出了大门,怕婆婆追过来撕打。
婆婆的哭骂声惊来了村里人,围观的人们拦住了婆婆追赶我的脚步。
我听见扑嗵坐地的声音,然后婆婆的大骂就一声一声的敲在了我心上:“日你妈的,你个狗日的种,你看你大不在屋,你也欺侮我哩……”
恐惧很快就代替了刚才的愤怒,瞬间袭击了我。
婆婆还在不停的辱骂:“你狗日的不要脸,你想拉野汉拉到我屋里,没门!你卖一一的卖到了我屋里……”
我顿时怔住了,猛的回头,婆婆在众人的阻挡下,正指着我骂,路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二百米的距离,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完的。回家后,我关好了门,躺在床上。我不想哭,也没有哭泣的声音,泪水却一个劲地往出流,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完。
家里就有现成的农药,我很想喝,可我丢不下八十多岁的父亲,也丢不下可怜了一辈子的母亲,还有在外上学的儿子。
我流着泪,埋怨着父亲和母亲,为什么都生活得不幸福呢?要是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幸福的话,我就不会有多个牵挂,我会闭上眼睛喝下那瓶药。
可我还是丢不下我的亲人。我无法选择去死。
那一刻,我渴望地震,我被埋在地下;我渴望在路上,我被车撞死;我渴望惊雷,我被电死,但我却明明白白地躺在自家的床上。
躺到第二天下午,我才知道,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在床上,谁也不知,谁也不晓,村子里还是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村子外面还是喧嚣的世界,只是多了自己亲人的痛心和哭泣。
我明白了,人还得活着。只是,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死而复生,让我懂得了很多。我无法抑制新生的激动,我无法压抑澎湃的激情,我的体内有一种声音在呐喊——不能再那样活!我渐渐地理解了那句名言——感谢折磨你的人。
后来,每次想到那个“折磨你的人”,我就想起了恶婆婆和暴力狂的丈夫。和婆婆对面而过,我们彼此视作陌路人。我心里极不自在,必竟那是婆婆,但当初的誓言和当街的辱骂又让我硬下了心。
来年的夏天,在水井旁我给已遮成大片荫凉的葡萄树浇水,我扶起匍匐在地上的枝蔓,一块半新不旧的磨刀石呈现在我的眼前。天哪!我惊呆了——老屋的磨刀石!是去年和婆婆吵架前的一礼拜我从南头老屋拿回来的,当时讲好了用了就送回去的,怎么到现在还在这里!
我恍然梦醒,难怪婆婆说我拿了她家东西.我哑然失笑。
三年过去了,公公出外还没回来,当初的暴力狂丈夫改变了很多,我没有理由再想着去报复他。偶尔碰到了婆婆,乍一抬头,头发已经花白了很多,为了确信,再看-眼,婆婆确实苍老了很多。我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为这个我本该亲密相处的人。
婆婆生日那天,我犹豫着,但还是去了。
我和婆婆依旧象当年“太平”期间那样说笑,谁又能知道那一层冷漠是否在彼此的心中淡去?当年的辱骂——她恨不得我当时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我总是抹之不去,如今,我无法得知她的内心。我矛盾地问着自已,难道这一次三年的“太平”又会迎来下一次的“恶斗”吗?我弄不清这究竟是悲哀还是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