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李子的味道
还不到端阳，山爷爷家的李子就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密匝匝的果实把枝条都压地低低的。
胖子、罗汉和我经常躲在山爷爷家对面那片竹林里，望着那些个头硕大的李子发愣，风一吹，李子的香味飘来，我们三个就使劲的吸，罗汉最过分，每次清口水都淌起老长。
“猴子，罗汉，我们好久去整点来吃？”胖子摸了摸肚子。
“哦！”看着山爷爷家那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黄狗，我实在没有太多的底气。
“哦个球！”
胖子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
“罗汉你说好久？”
胖子又开始问罗汉。
“没有人做面的时候嘛！”
看到胖子对我的态度，罗汉显得很干脆，这是罗汉在重大问题上第一次态度鲜明，立场坚定。
“狗日的罗汉，还可以哈，二天我接我老汉的班当了队长，你就给我打下手哈。”
胖子拍了拍罗汉的肩膀，那气势，比他老汉王麻子还港。
罗汉就用手背擦了擦已经流到胸前的口水，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不看胖子，也不看罗汉，我就使劲看那些丰盈肥硕的果实。
有了决定，我们就一直等没有人做面的日子。
山爷爷家在半山上，四间白墙黑瓦的房子加上两边的转角显得特别有气势，他们家之所以能修那么气派的房子，是因为山爷爷的儿子开了一个做面条的加工房。整个大队就他们家一个加工房，所以有时候，山爷爷显得比队长王麻子还牛，山爷爷房子前面是一大片的菜地，都是他们家的，绕着菜地四周全是结满果实的李子树。每到李子成熟的时候，山爷爷差不多天天都去赶集，今天去这个场，明天去那个场，都背着满满一背篼李子，上面盖个小筛子，筛子上面捆着一杆小秤。每天下午山爷爷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有意无意地在村口等着。老远的闻到叶子烟的味道，我们就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就去跟山爷爷打招呼，招呼的目的是看看山爷爷的背篼里有没有剩下的李子。因为每次有剩下的李子，山爷爷都会在我们怯怯地招呼之后把背篼放下了，掀开筛子，给我们每人一把，然后摸摸我们的小脑袋，那个时候，我们就觉得山爷爷并不像大人们说的那么可怕。吃着有些酸酸甜甜的李子，我们就觉得山爷爷特别地和蔼可亲。
听乌辣子说，以前他们也去偷过山爷爷家的李子，才偷了几个就被山爷爷发现了，山爷爷横眉倒立，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地，狠狠地给了乌辣子他们的屁股几巴掌。乌辣子说，生气的山爷爷古铜色的脸涨的通红，眼睛睁地牛眼睛那么大，吼起人来声音跟打雷一样吓人，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去打山爷爷家李子的主意了。
这一次，我们算是老虎头上拔毛了。
那天上午天有些阴，胖子去加工房打探了一下情况，说是没有人做面，于是我们就准备开始行动。
胖子说要我回家把我老汉打工时买的那个藤包拿来，我都搞不清楚，明明是人造革的，为啥要叫藤包？胖子说叫藤包洋气，我不晓得啥子叫洋气，反正每次王麻子要进城找我老汉借藤包的时候，平时蔫不拉几的我老汉那个时候腰板挺特别直。因为那个藤包代表着他到过大城市，见过世面，开过洋荤。
胖子和我一起偷偷地溜进家里，我老汉不在，我妈生病了趟在床上睡觉，藤包就挂在靠床的墙上，那是我们家里唯一比较时兴的东西。整个藤包是灰色的，下角有个轮船，轮船上面有两个字“上海”。我爸每次去赶场的时候才拿出来用一下，回来后用布擦了又擦后像贡品一样的给挂墙上。
我有点胆怯，手在伸向藤包的时候一直都在抖，我老汉把藤包挂的高，我要踮着脚才能够得着，等我快够着藤包的时候我妈忽然翻了翻身，吓得的立在那动都不敢动。
“猴子，你不去耍，站在这做啥子呢？”
我妈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
“妈，你不好的嘛，你要不要喝水嘛？我给你倒。”
我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我妈说她不想喝水，让我去耍，她想再睡会。一听这话，我马上飞快地跑了出去，胖子本来还以为我已经把藤包拿到手了，一看我两手空空，就知道我又放了空炮。
“你硬是锤子的很，搞个出师不利。”
胖子又整了个比较高深的词语“出师不利”。
“算了，还是我去拿我的书包。”
胖子一边说一边往他家走。
“既然已经出师不利了，要不今天的计划就取消嘛！”
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搞锤子搞，猴子，你再这个样子，我和罗汉就把你开除球了。”
胖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敢说话了，就一直安静地跟在胖子后面往他家走。
胖子把书包里的书胡乱的往桌子上一倒，拉起我就开跑。
罗汉一直埋伏在竹林里观察动静，说山爷爷刚刚出来赶了一次麻雀，估计暂时不得出来了，大黄狗也趴在那眯着眼睛安逸的睡觉。
胖子开始分工了，我负责看人和狗，胖子负责摘李子，罗汉负责往书包里装。一个原则，千万不能把头露到地面上去。因为李子树都是长在上一层的地边上的，我们个子又不高，所以弄起来有些难度。
胖子第一个冲到树底下，踮起脚尖轻轻地拉住了一根枝条，看得出来，胖子也有些紧张，因为他压根都没有看，大的小的连的树叶一起往下撸。罗汉则蹲在地下手忙脚乱地往书包里捡。我趴在李子树下，只敢伸小半个脑袋出来看着那只一直让我心有余悸的大黄狗。只觉得心里咚咚地跳的很厉害，只是盼望着这个过程快点结束，我宁愿不吃李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我竟然想起了山爷爷平常给我们拿李子的情景，我忽然就有些后悔了。回头看胖子，他一直踮着脚，额头上都微微地有些汗了。
“哪些崽儿耍的不耐烦了啊，来糟蹋老子的李子。”
山爷爷沉闷的声音忽然在我头上响起，我一抬头，山爷爷已经站在我面前了，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地，眼睛睁的牛大。我终于明白平日大人们为什么把山爷爷叫做公牛了。
见势不妙，胖子和罗汉一下子就跑的连影子都没有了。我感觉自己的腿早都软了，挪都挪不动了。看着满地的树叶和半大不小的果实，我一直在等待传说中的山爷爷的巴掌。挨巴掌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上学期我刚刚才得了“三好学生”
的奖状啊，这个事情要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了，我这个三好学生的脸就丢大了，于是我脑海里开始浮现老师严肃的脸，还有同学们嘲笑的表情，还有就是我老汉给我准备在门背后的桑树条子。。。。。。
“走，找你妈老汉去，你个不学好的东西。”
山爷爷过来拉我的衣服。
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我。。。。。。”
我什么都说了，但是我又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山爷爷的气终于消了，他拉我在地边上坐下来，捡了几个胖子和罗汉捡掉了的李子，在衣服上使劲地擦了擦，然后递给我。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还是乖乖地不敢动。
山爷爷拉过我的手，把李子放我手里。
“吃！”
“我不吃！”
“喊你吃你就吃！”
山爷爷的脸又开始变了颜色。
我听话的把李子放进口里，使劲地咬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味道窜的满口都是。我马上把李子吐的干干净净的。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们摘李子了吧？”
山爷爷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往昔给我们发李子时候的和蔼可亲了。
望着那些被我们糟蹋过后只剩残枝败叶的枝条，我知道我们真的错了。
被胖子和罗汉带走的李子在被他们尝了一两个之后都被倒在沼气坑里毁尸灭迹了。
“看起来那么香吃起来怎么就不是那个味呢？”
胖子似乎有些想不通。
“就是啊，闻起来也香的嘛！啷个吃起来就那么苦啊？”
罗汉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山爷爷为啥子都没有打你呢？”
这是胖子和罗汉一直很想知道很想知道的问题。在他们心里，我们那么糟蹋山爷爷是若珍宝的李子，他居然都没有动我一下子，他们怎么样都想不通。
面对这个问题，我只是笑，我不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