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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鸣

2013-10-04 04:09 作者:王宗雨 阅读量:260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晚上能听到蛙鸣,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享受。

我这样说,一定有人怀疑:你现在不是住在大城市里么?城市里哪来的蛙鸣呢?肯定弄错了,你听到的肯定不是蛙鸣吧。

有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起初我也以为自己弄错了,以为那不过是我处在临睡状态时脑子里出现的的幻觉,可待细听细辩之后,我能肯定,这声音就是蛙鸣。它那样嘹亮,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时,那声音似潮水般浸漫过来,完全是一片蛙鸣的汪洋。

看来把青蛙强派给乡下,以为城里无蛙,这种认识显然是不对的。青蛙适合生长在乡下,这也没错,因为乡下有水,有草,有树,有田,有地,一个地方一旦有了这些,理所当然就是青蛙的乐园。青蛙对生活并不挑剔,就像一个粗茶淡饭的人,它们只要有水、有草,有原始的自然生态,就个个能把自己活成一朵花。

掐指一算,我在这里已经住下不少年头了,过去好像并没有听到过这样嘹亮的蛙鸣,就是偶尔听到,也是弱弱的,等到夜色一沉,便淡了,再经过晚风一吹,便随风而散。何以今年如此特别?这蛙声响彻得完全是乡下夏夜的样子。

在我的老家,很难说清每年的第一声蛙鸣始于何时,有人说是惊蛰的那天夜里,也有人说是响起第一声春雷的那天,我不知哪一种说法对,抑或都有道理,但我没有注意过。你想呀,像我这样一个懵里懵懂的人,第一声蛙鸣关我什么事呢?我不问四时,只管吃自吃、睡自睡,完全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谁要约我去听蛙鸣,我肯定会斜睨眼睛瞪他:脑子有毛病呀,蛙鸣那么普通,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去一样,有什么好听的?它叫就让它叫好了,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想想,真佩服那些有心人,他们洞明世事,能够收获精彩人生,概因他们用心用情、一丝一毫地体察世间万物的变化。我有点印象的只是一过了清明,天地之间的蛙声就壮得厉害了。再不需细心辩听,那汪洋一片,能把人浮起的分明是蛙声无疑。即便双手堵耳,它也能钻得进去。不过那时的我老是嫌它叫得酣甜,有几分媚俗之气,竟没有听出乡村之夜清风明月的味道,也没有听出五谷丰登的讯息来。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这句诗意用在谛听蛙鸣上也很合适,就是近水近田近地的人家先闻得蛙声。

那时,我们家住在村子的最边上,占着村子的东北一角。屋子的东边是南北走向的一条小河。河不宽,也就两丈左右的样子。夏天的河水是丰盈的,里面长满了荷。在荷还没有到的地方,有浮萍,还有睡莲。屋子的北面是一片水田,水田里长着茂盛的油绿发亮的秧苗。屋子的前面是一块菜园,隔了菜园才是别的人家。四面里只有在屋子的西边才紧挨着别人家的院子,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向村子里。

白天,除了柳树上的蝉喜欢喧嚷外,其他一切都是很安静的。蝉在那里悠悠地唱着古老的情歌,毕竟唱得久了累了,声音慢慢弱下来,像是要睡去的样子,可忽地一下又走高,直至攀上最高音。我估计它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差点跌落,吓出一身冷汗,待清醒过来,重整精神后,才又唱出激越的高音。偶或也有小鸟的叫声,它们的身影从空中掠过,丢下一两声,匆匆飞过,栖息到树枝上去了。小鸟只有在早晨才叫得最欢,等到了晌午时,精神都疲倦了,也就相继歇息下来。不过,你要是一直望着远处的田野,就会发现,偶有一两只白鹭,腾地从秧田里飞起,把它们翩跹的姿影,定格在地绿天蓝做成的背景里。

小河边我是每天都要去的,除过要去那里汲水家用外,我还愿意到那里玩耍。坐在河边的柳树下,看蜻蜓点水,瞧燕子吵架。在田田的荷叶底下,也有一番热闹的景象,几尾只有一公分长的小鱼在嬉戏。这么小一点儿,还没有鱼的样子,能叫是鱼么?可不叫鱼的话,那叫什么呢?它们太活泼,把尾巴摇得可爱极了。可一遇到有什么动静,它们哗得一下四散逃开,躲藏在荷梗的后面,非要等到平静再次降临到水面,才又聚到一起来。跟这些小鱼玩耍,我一点不嫌无味,总是怀了兴趣,玩得忘我。这些小家伙,只要你对它们好些,不惊不吓、再弄点东西喂它们,它们渐渐就失了戒备,甚至还游到你手上来玩。你慢慢把手捧起,它们就在你的手心里了。用纱布做一个网兜,一下能抄起很多尾呢,把它们放在清水的盆里养着,也蛮有趣。

我是一个没有多少花鸟虫鱼情趣的人,却拥有过那样一段闲遐的时光。那时的我有没有愁闷和烦恼的事情呢?可能有吧,只是现在已经把那些愁烦的事情全都忘记了。现在想想,那时的愁烦事情算得了什么呢,莫不是为了芝麻粒一样的小事犯愁吧。不管怎样,我还是快乐的。你想呀,一个乡下少年,能愁什么呢?要说有愁,也不过强说罢了,我的大多数时光还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

我有时嫌屋子里闷热无风,就是午休,也喜欢拿一张油布,铺在河边清凉的树荫里。再伸手从河里摘一个荷叶盖在脸上,便可以安然入睡了。荷叶盖在脸上,满世界都是翡翠般碧绿,本来还炎热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凉了。像这样躺在河边小憩的岁月,现在想想,多么惬意,多么田园,和中国人崇尚自然的老庄精神又是多么地契合。

在中国画里看到过的一些情形,比如一只蜻蜓歇息在小憩人的草帽上,整个世界都睡了,多么宁静呀!这时一只麻雀歇下脚来,它看到一人躺着,很小心的不敢过来。可它又好奇,于是侧着身子一点点走过来探看。你装不知,等它离你只有一点点远了,一下子蹦起,非把它吓得半死。它逃走后,遇到自己的伙伴,诉说刚才的险情,流着眼泪说:“差一点儿我就不能与你们再相见了。”多像东坡写的《试笔自书》里的那只小蚂蚁。

我又提及东坡了,是的,中国文人中我最爱东坡,因为这个爱,我当然经常想起他写的文字。上面讲的这些事情就在中国古人的画里,有人要说了,我看过那些画,没有这些。是的,画面上是没有画这些,但要是深思,要是懂得,差不多都能读得出来。我不算太懂画,很多时候只能站在画外胡思乱想一阵。不过画上的这些情形,在我身上全都有过。比如一只好奇的小蚂蚁,它爬到我身上来探奇访幽。它这里走走,那里瞧瞧,爬得人痒痒的,当然要破坏我的清梦了。

“小鸟,还有蚂蚁,拜托你们鸟兄和蚁弟,你们就不能让我歇息一会儿么?”我有时天真地想,要是那时我能对小鸟和蚂蚁说一句这样的话该多好啊。可惜那时的我还不懂这些,被搅了美梦,总要对它们大发雷霆,甚至显露出凶残的本性,让它们惨遭灭顶之灾。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每当寺院里的出家人颂经念佛时,在寺庙边的池塘里,鲤鱼也会出水听经。想想这种情景,多么让人感动,也愈加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残忍。

也不知何时学过了“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样一句诗,倒也背得摇头晃脑,似乎还朦胧知道这句诗是写女子采摘莲子的,于是觉得与自己无关。现在想想,当年的认识实在好笑,诗里的美全然不知也。

在我的心里,荷是最代表故土的,几乎成了我与故乡的信物。现在,每当我读到这句诗时,想到的一次也不是在外面看过了的千亩万亩荷塘,每回都是我家屋子边上的那条小河。它在我的记忆里那样清亮,夏天一河的荷,就是荷还没有到的地方,也有睡莲和浮萍。

话题岔出去老远了,还是回头说说蛙鸣吧:

“唯闻古池里,青蛙跳水声。”这诗里描写的情景,我不也从小就熟悉的么?只是……只是小时候的我还意识不到诗里面描写的美好意境罢了。不就是青蛙跳水么,仍然觉得再平常一过。

在长满青草的河埂上,一路走过,青蛙纷纷跳入河中,这还有什么稀奇呢?那些蹲在荷叶的青蛙,当意识到你在看它时,也会矫健地跳入水中,然后再漂亮的一个蛙游,已经出去老远了。这些隔着三十年的情景,而今仍然历历在眼前。

唐代韦庄的诗:“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

宋代陆游的诗:“蛙声经雨壮,萤点避风稀。”

你看,光是一个蛙鸣,就有这么多好诗。然而这在乡下人那里再普通不过了。乡下人会说,长着嘴的东西,哪能不让它们叫的?放在诗人那里,却可以用它调制出浓浓的诗兴。那是难绘的美景,是入眼的美色,是悦耳的美声。

要说白天是属于眼睛的话,那夜晚便只属于耳朵了。到了晚上——乡下的夜晚,真的不再安静了,甚至可以说是喧闹。可是乡下的夜晚你不说安静还能说什么呢?虫声、蛙声,还有水里鱼儿咂嘴的唼喋声,更有庄稼和花草树木的生长声……明明有这么多声音,仿佛是一台壮观和辉煌的交响,可还是让人觉得一片静谧。这正应了“伐木丁丁山更幽”和“鸟鸣林逾静”的况味。当然这是文化人说的,要是让乡下人来说,他们会说这夜静的,光能听到蛙声和虫鸣了。看来人的审美还是差不多的,不论诗人,还是村野,蛙声和虫鸣,都能在心里产生美感,让人觉得夜色如水、月色如银,更加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当然,烦绪蛙鸣的人也有,那是因为一些事情起了烦恼而无法入睡的人。你想呀,哪个地方没有几个烦恼的人呢?即便是衣食无忧之人,他们不也有各自的烦恼么?正所谓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老人有老人的烦恼,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烦恼。总之,不论哪个阶层和哪个层次的人,总不能做到真正的忘忧吧。就像下面的这个人,他把失眠的罪过全怪到青蛙身上,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一大清早,这个失眠人碰到了村上的另一个人,他们会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早呀!”

“早,这天热得。”

“晚上睡得怎样?”

“不好,这狗日的青蛙吵了一夜,吵得人睡不着。”

“青蛙叫了么?我没有听到嘛。”

“你住在村子的中央,哪里能听得见,你住到村边上来试试,吵得你无法睡。”

“我看你是想心思了吧,哪有被青蛙吵得无法睡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

“你当然听不到,是不是又在你婆娘肚皮上用功了?累得跟死猪似的,哪里还能听得到。”

“你看是吧,我说你想心思了嘛。想什么想呀,要是想的话,你就跑过去干她一回,谁还能说你不成,千万不要这样硬撑着。男人的那个玩艺儿要是老不让它吃饱,早晚会弄坏了的。”

“你这个脏熊,成天没有一句好话,离开女人你就不能过,哪天把你女人的B套在嘴上,这样就不馋得慌了。”

很容易听得出来,这个在晚上失眠的人,他的老婆不在身边,是临时外出回了娘家,还是在别处工作长期分居两地?不得而知,然而乡下人的话说着说着就有些粗野了。不过这也无关大碍,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和睦关系。在乡下,很多人就是这样说话的,要是不这样,关系反倒显得疏远了。说实话,每次回到乡下,我也想这样地同他们说说话,三十年了,我虽然乡音未改,但总觉得和他们有了一些隔阂。可我知道我已不能那样同他们说话了,要是那样说的话,非把他们吓坏不可。他们常说自己是粗人,粗人当然可以粗野一些。我是受过很多年教育的人,一个有文化的人怎么能够粗野呢?而今,就是这一层文化的外衣,让我融入不到我自小生活的环境里去。受的教育已经让我变得文明起来,即使这些粗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也还是说不出口来。在我骨子里并没有同乡下疏远,可是表面,还是有了距离。

还是说说眼下听到的这一片蛙鸣吧。它并不是我脑子里的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我已经弄清楚,就在离我住处百米左右的地方,那里本是一块拆迁后腾出来的空地,残墙断壁,一片狼籍,可是忽然之间成了一方水塘,明晃晃的水,清风徐徐,倒也碧波荡漾,尤其在有月光的晚上,在树的朦胧暗影里,着实很让人向往。在那个水塘里面,自春天以来确实生活着数以万计的青蛙。

那个地方什么时候有了一方水塘的呢?我回想起来了,是在去年冬天的某一天晚上,我被那类似怪笑一样的声音弄得一夜无眠,及至清晨,才弄清那是一台挖掘机。它作业了一夜未歇,挖掘出了一个深坑。唉,又要起房子了,难道非要塞满没有空隙才好么?但愿这里能一直空着。我心里想。可事实是不久之后屋基全部挖掘好了,而且还有了动工的迹象,因为漆成锈红色的铁架已经睡倒在那里。

现在的城市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只要稍稍有了一些空地,都无可避让地让房子来占领。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那个屋基里积下了雨水,渐渐成了一个水塘。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建房的铁架子还没有耸起来。是临时停工,还是又有了新的规划?但愿那里永远不要有新楼房耸立。干脆就弄成一片水塘吧,让那里长一些杂树,哪怕长一些野草,也要比挤满房子好呀。有了这个积水的洼地,青蛙以为是水塘,让我的耳朵意外得到一份享受。

生活在城市里,以为时间长了能够扎下根来,看来我又错了。城市,是一个多么拥挤的地方呀,连鸟唱和蛙鸣都没有。把小鸟关在鸟笼里,虽然留得了它的歌声,可又如何留得住它的心呢?人为何还老想往城市里挤?都到城里来拚命,都到城里来寻找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可城市就这么一点大,都来了之后根能往哪儿扎呢?

昨天晚上,在繁华的城市,我意外听到了一片蛙鸣……

2012年6月26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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