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拾捡

时光流转，岁月催人。今日犹在苦心收罗，昨日却已依稀不可追。

（一）狼扯疤

在农村的时候，村子里有位老人，八十多岁了，背几乎驼成了九十度的角，拄着一根木棍作拐杖，走路却还稳健有力。老人没有子女，靠侄子们周济度日。

老人为什么会有“狼扯疤”这个奇怪的外号呢？村子里熟悉掌故的人讲，此公七八岁时，一个大冬天，一头狼饿得急了，竟然溜进了他们住的那个小山坡。当时他正在院子里玩耍，狼叼了他的脖子就走，幸好他还来得及叫一声，屋子里的人追了出来，狼没办法，只得丢下了他。所幸命还在，脖了上却被狼扯了一个长长的口子，伤好了，就留下了一个疤。后来村子里人就叫他“狼扯疤”了。

老人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每年二月二和六月村子里办社火时候，他都翻穿一件黑色的山羊皮袄，脸上涂着黑色的油彩，脖子上系一根铁链，别人牵着，他在地上跳来跳去，作出各种生动的表情来，再加上他的驼背，像极了一只黑猩猩。他还有一个绝活，他的舌头伸出来可以覆盖整个鼻梁。这一招是他死后，他的后继者们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

老人特别爱吃虾酱，以前，每当村子里的供销社有虾酱卖的时候，老人都会提一个空酒瓶去。有时在回来的路上，老人忍不住，边走边就着酒瓶子吃一口，回家的路还有一半，一瓶虾酱已经见底了，只好返回去再来一瓶。

老人在我们村子周围一带有点名气，别人说他年轻时候是个二流子。

空闲的时候，他会给围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讲讲他当年的风流韵事。

年轻时，村子里有他一个相好寡妇，有一次在田间劳作之余俩人偷偷摸摸做些男女之间的事情，被那妇人的夫家人逮个正着。在叙述这些往事的时候，老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难为情，说到得意处，眼角还会浮出一丝笑意。那个女人后来一次躲在树下避雨时被雷击死了，村里人都说她遭了报应。说起这些，老人的脸色暗了下来，有那么一袋烟的功夫不说话。

年轻的时候，老人大多时不做正事，在附近各个村子里晃荡。一次，到了六七里外的另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正苦于应付日伪军和八路军的催粮要人，没有人愿意意当村长，就撺掇他当了村长，他也不管，听说有饭吃有酒喝，一口答应。一天，日本鬼子进村了，村民们都跑到庄稼地里藏起来，他却还躺在炕上喝酒。狗翻译走在队伍的前边，进了村就大喊：村长在哪？，他提着个酒瓶，乐颠乐颠跑了过来，谗笑着问人家有何吩咐。鬼子让他准备一口猪五捆葱，三天后来取，他一边鞠躬一边口里连称好办好办。鬼子走后，他也不去向村民摊派，继续躺在炕上喝酒。三天后，日本鬼子又来了，狗翻译一喊，他又跑过去了，狗翻译问猪和葱在哪里，他又一边鞠躬一边谗笑：要猪没有，要葱随便拿。把日本鬼子气得半死，把他吊起来一顿着实的好打。

伤养好了以后，也不敢当村长了，又继续游荡。一次伙了另外两个人去抢另外一个村子的财主家。抢了东西刚走出去不久，这家财主的长工兼护院回来了。这人在我们那一带是个传奇人物，是个瘸子，却颇有些武功。这个长工一见主人家被抢，提把菜刀就追出去了。不多久，三个人就被追上了，手起刀落，另外两个人被砍翻在地，第三刀正要落下，却发现认识，就饶了他一命。

从我记忆起，老人住在远离村子的一个小山坡上，后来小山坡上其他户民都搬到村子的平坦地去了，他一个人也没法生活，也就搬到村子里的电磨房里去住了。

一天早上，电工发现他死在了电磨房里。

再后来，村子里渐渐就没有人提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