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坝坝电影到网络时代
生活在今天,头带耳机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享受着信息时代所带来的快乐的网虫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上世纪的文化饥荒的。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时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作为时代的产物,红极一时的《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同四人帮一齐退出了政治舞台,淡出了人民的文化生活。代之而起的是遍及乡村的坝坝电影。那时候基本上是一个乡成立一个电影队,三五个人,加上一部放映机,一台汽油发电机(俗称“锅炉”)便可以走乡串户。他们不但给山区的农民带来了建国以来的优秀影片,丰富了他们的文化生活,还带来了很多勤劳致富的记录片,让他们掌握了许多科学种地、养猪的方法。
那时的农村还没有照上电,在没有电影的日子里,农民们总是早早的就安歇了:一是无事可做;二是借以恢复劳作一天消耗了的体力;三是可以节约照明用的煤油。自从有了电影,仿佛农民的体力和精神头儿提高了不少,白天总唠叨着刚看过的电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心底还在盼着下一次电影早早到来。记得我那时刚上小学,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一场精彩的电影了。每逢村里来了电影队,我便早早的提着小板凳占个最好的位子。可是我每次总不能把电影看完就睡到在父母的怀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曲终人散。
那时人们的热情很高,除了本村的电影场场必看外,就是外村要放电影,无论多远,无论多黑,总要拖儿带女去瞧瞧。记得有一次,父母进城卖土豆去了,只有我和姐姐看家。听说邻近的石板村要放电影,我可着急了。姐姐虽然比我懂事,可经不住我死皮赖磨,只好同意。又怕父母半夜回来进不了门,就把钥匙寄在邻居杨婆婆家。电影名叫《蓝色的档案》,我老记得那个镜头:卧底的共产党员躲在门后,国民党特务“嘭”地踢开门,冲到了屋子当中,情况是万分紧急。可是就在这时候天公突然降起了大雨,一场电影就此散场,那个共产党员的命运现在对我来说都是一个迷。回到家,河里已经涨起了大水,我们已不可能过河去取钥匙了,只好顺着柱子爬上去,再从窗子里翻进去。刚爬到一半时,天上“轰隆隆”响起了一个惊雷,吓得我们差点跌落下来。第二天还是杨婆婆帮我们开了门。在那文化极度缺乏的岁月里,我观看了《南征北战》、《焦裕禄》、《巍巍昆仑》、《闪闪的红星》等一大批优秀的电影,不仅在当时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就是现在它们对我的影响也还如同隔年的陈酒,仍在散发着悠悠的清香。
我的小学生活还没结束,不知为什么电影队已不常常下乡,有时半年才来一次,有时干脆一年也不来。但这时候,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已经兴起。那就是电视的出现。现在我知道电视的发明是1925年的事,那时却不知道这样一个“盒子”传到我的家乡竟然用了60多年!那时的电视,在人们心目中是种奇怪的东西,希罕程度不亚于西洋景(电影)传入中国的时候。我的家乡最早买电视的是常做些小本生意的张家。其他社员买不起,可是喜欢看。那时还没有通讯卫星,只是地面有差转站逐级传送,室外再安上极简陋的天线接收,只收一个台,全是杂音和雪花点,隐约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在屏幕上晃动。人们的兴趣却似乎比看电影还浓,每天晚上全队的人都拥到张家,黑压压一屋子人,烟雾腾腾,体臭屁臭,甚是难闻。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不全是人们喜欢看电视节目,一半也因为没有其他的文化娱乐方式消遣。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节目就是《西游记》了。记得那时总是暑假的中午播放,每天最壮观的景象就是全队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起奔往张家欣赏六小龄童的绝妙演技,或捧腹大笑,或唏嘘感叹。那些时候,经常播放的节目如《西游记》、《人在旅途》、《渴望》等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常看常聊的节目。后来有人进了城,偶然看到城里的彩色电视,一问价钱,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答言;城里人也知道山里人穷,也懒得再问。回来了却思谋着要看彩电,就买了各色透明的塑料纸贴在电视荧光屏上,美其名曰:“彩电!”现在回忆起来真是让人汗颜,又让人感叹!
但彩电最终还是入驻了我的家乡。时间进入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成果进一步扩大,城镇建设空前加快。农村出现了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人们已经感觉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已经仅够填饱肚皮,而医疗和子女上学的费用却一无所出。于是成群的人们离开土地或进城,或离开本市,甚至到更远的沿海开始了艰苦的打工岁月,虽然辛苦,却能把挣到的钱一笔一笔寄回家里。渐渐的人们的口袋鼓了起来,便有人开始实现做了多年的彩电梦:先是十二寸,十四寸,再是十七寸,然后二十一,二十五,二十九……总之电视是越买越大,节目也越来越多,再也不担心看不上赵忠祥和倪萍主持的春节联欢晚会了!更有甚者,越来越多的人买了数字卫星接受器,模拟的还看不上!直接收上几十甚至上百个台!外国的听不懂也要瞅上几眼!第二天便大聊某国又在发生战争,联合国又在开什么会!声音大如虎,胆气壮似牛!当然也有不足的。记得有一次早晨起来,我发现邻居大爷爷愁眉苦脸的,我就开玩笑说:“咋?数字的都看上了还不高兴啊?”你猜他怎么说:“唉!台太多了,一晚上翻来翻去,啥也没看出个名堂,还不如先前只收一个台呢!”你听听!听听!叫人说啥好呢?
现在我坐在电脑桌前,戴着耳机,边欣赏着庞龙的《两只蝴蝶》,边敲下这篇文字,真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辛酸还是欣喜?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