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

对日本的俳句不甚了解，偶尔看到一句“牵牛花，一朵深渊色”，是谢芜村的名句，迫不及待就爱上这小小的蓝靛沉静的牵牛花。

不是因为俳句而喜欢上花，俳句是一个契机，在这温暖安静的夏日清晨里，读着这样的美句，顾盼之间就把窗外那一丛绽放的牵牛花的芳华收到心里去了。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花，也极易存活，留一点点的土地，一点点的阳光，它柔软的身体就蜿蜒着布满一片，是让人欢喜的绿意。在密密匝匝的叶子中间，它的不断伸长的茎，柔美到不可思议，就这么看着，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了，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如人世间缠绵的感情，或许会几经风雨，但终究缠缠绕绕早已牵扯不开。常见的东西总是让人易于遗忘，常见的牵牛花也被认为平凡，不是有这样一首歌么，平凡如牵牛花的男人/牵牛花般的女人，似乎认定了牵牛花的卑微。

卑微的，纤细的，服从的，柔弱的，更像是在说古时候美好而卑微的女子。那些正值韶光的女子，因为三从四德，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时光褪了容颜和年华，而虚弱地不堪一击。总说红颜薄命，这是有道理的，自古红颜，不过是男权社会的点缀罢了，一朝过后，随着花谢花飞而红绡香断。牵牛花不就是这样么，一朝过后，花已谢，景不再，时间短的，恍若梦醒黄粱。

但，似乎又不是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外出锻炼，看着郁郁葱葱的绿叶和红的蓝的紫的牵牛花，悠悠吐出一句：“秋赏菊，冬扶梅，春栽兰草夏养牵牛”。牵牛花生来是属于夏天，属于夏天的清晨的。在宁静的清晨里，借着几许晨光，它卖力地积蓄着力量，直至挤破花苞，破茧成蝶般绽放灿烂锦绣。或许，在深渊色或潭碧色的花朵上还垂着几颗喜悦的泪……

牵牛花有一个美丽又伤感的名字：朝颜。很喜欢这两个字，它付出了全部的力量展颜一笑，终究也只为四个字：莫负晨光。相同的名字让我想起《源氏物语》里的朝颜。桃园式部卿亲王的女儿，高贵的大家小姐，同样为美男子源氏心动。冷静、自主的她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心，不受源氏的诱惑，她的爱更多是精神上的爱恋，她坚持有尊严的爱、纯洁的爱，而不是低俗的、肤浅的肉体之爱。这样的朝颜，一股铿锵之气扑面而来，就像牵牛花的花语：爱情、冷静、虚幻。这就是朝颜，是那个怕庸俗怕失去宁可得不到的刚强女子，也是一心要坚持着自己命运开放的牵牛花。

还是相同的名字，中国也有一个爱情故事与牵牛花有关。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逋说“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圆状的花瓣中，汇成白色的漩涡，那是银河另一畔的织女，泪聚成了流泉，浇灌出地上的牵牛朵朵。交织的藤蔓，是老实的牛郎对不能相见的恋人最深切的思念和渴望。醉人的深渊色，早已染尽了相思罢。

并没有看临到午间的牵牛花，或许她们皱缩，她们枯萎。无所谓悲，因为刹那的芳华，早已永存心间。心上浮出一句诗“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与其想着怎么让时间久远，不如让这一刻充实。

一花一世界，深渊色的牵牛花的世界里，她在丛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