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灯火阑珊处
十五元夜,星如雨,凤萧动,玉壶转。灯火阑珊处,元夕女子侧影宛若惊鸿;多少年后,《花样年华》
里的苏丽珍,在巷口昏黄暧昧的灯光下,蜻蜓点水般浅浅一笑,醉了一座城市……伊人彼方,我们在此岸,时空的距离造就一种经久不衰的朦胧之美,再走近一步,或是光线再亮些,那份风情恐怕已大打折扣,美人依旧,只是心随境转,早先的神秘感减却许多,何妨留下距离彼此欣赏,领略诗外余韵,弦外余情,物外余趣。
中国诗词以营造意境见长,或浪漫不羁,或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他们的世界里,山可以羞怯,水可以动情,花可以轻狂,叶可以悲秋,他们刻意使肉体与自然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用灵魂去感受和描摹万物的脉搏与呼吸,所追求的已不仅是形真,更是意切,是最忠于美的真实。事业的有限给予精神更多的自由,即使眼前只是一点隐约的花影摇曳,也可以“合掌白莲花未开,隔岸杨柳月如霜”,眼中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距离使诗情摆脱章法格律的束缚,留下一片歌咏不尽的春色。
诗情与现实的距离酝酿不朽,情感上的距离是否只能和隔阂,痛苦划等号呢?刺猬想要靠近对方取暖却被彼此的刺伤害,感情亦是如此,朝夕相对,反而体会不到,一旦天南地北,情感就像发酵的烈酒,愈来愈浓烈。只有远行者才懂得乡愁,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有些人一生都在努力处于“置身异乡”的体验中,一生都在旅行,十字路口处,选择的永远是伸向异乡的路径,表面上看,他们失去了亲情,失去了家,其实远非如此。距离会从反面诱发出有关自己的思想,生命的起点与归宿,于是勾起绵延不断的思念,这真是一群情感上的苦行僧,牺牲青春追求对家刻骨铭心的思念,不顾一切虚发飘飘地远行,无家,又处处是家。
最美的风景永远活在彼岸,容得你细细把玩的就成了凡山俗水。这距离是种默契,也是种承诺。恪守约定,就能长久的欣赏彼岸风光,逾越了既定的距离,踏上那片土地,也许会发现记忆中的仙境不过是荒凉破败的孤岛。其实何必执著呢?难得糊涂,难得糊涂。给一点距离,我们照样可以把枯枝宠成春天,把鹤发宠成童颜。在登月计划日臻完善的今天,我们还是愿意远远的爱着那轮月亮,爱着她的?娥,月桂,和那永不疲倦的伐桂者,哪怕明知月亮的表面坑坑洼洼,满是矿渣味儿。因为月华流瓦,曾经装饰了无数欢乐的,悲伤的梦。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我还是我。
刺猬尚且懂得保持恰当的距离,才能温暖对方,我们又何必执意破坏和美好事物的那一点距离呢?有时候,在不够完美的现实和完美的想象之间,选择后者,并不是消极的自我麻醉,美的角度是自由的,自由一点,才能努力活得完美一点。
李义山曾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妙语,绝在以残荷为媒,隔着一层美的联想和雨共诉衷肠,惹人神往。那么,不如留得灯火阑珊处,且看伊人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