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只是在瞬间

河水自北向南而去。

河边一处，有麻石水泥铺设的河头，是供周围村庄人洗衣服的，缓慢清澈的河水，天空翠树倒影在河里，给人错觉水里还有另一个天空。

他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来到这里独坐。黝黑消瘦的脸，眼神混浊而茫然，静静的待在河边，似在等待什么，找寻什么。他在找寻什么呢？他是要寻找的，由其在这个地方，在水里。他畅游水中，在水里他是一条欢快的鱼，他丢掉了的魂魄似乎回归，就像天生他是水的儿子。

他真的是水的儿子，因为他的魂他的魄就在水里。

哪一年，农历五月初八左右。哪一年，他二十五岁，刚从广州打工回来。那几天，雨持续的下，洪水漫过田地，消退的洪水过后，一片狼籍。浑浊的河水退后仍猛，岸边尽是淤泥，河头修建在是河水缓慢的河段上，他静静的坐在水泥凝固的地方，静静的看，水面消失又出现的漩涡。

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年轻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女人。听到脚步声，未看清是个怎样的女人，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抱着婴孩已跳进了浊黄的河水中。

他没有思考，本能的反应，他紧接着也跳进水里，一个猛扎，他抱起了这个女人，粘满淤泥的女人，万幸她的孩儿她还抱在怀里。他急忙忙检查婴孩的情况，打开裹着婴孩的毛巾，骇人的一幕呈现他的眼前。这张脸太稚嫩了，这个婴孩大约才二个月大，淤泥粘满了稚嫩青紫的脸。平时柔弱又老实的他，看到婴孩稚嫩青紫的脸，粘满淤泥的脸，他吓呆了。

随后赶来的女人的家人，慌乱惊恐对这母子俩进行急救，女人救活了，她的儿子却魄游地府。女人投河的原因只是她与丈夫吵架，起因不过是生活中所遇的鸡毛蒜皮事，一个愚昧的女人创造了一幕悲剧，一个稚嫩的生命就这样还未傲放就消失了！

他的魂呢？他的魄呢？他的精魂竟然是随着婴孩的消失而游离不归，这又是一幕悲剧！

他傻了，他被吓傻了。

他常常独自游荡河边，大家看到他的样子无不摇头叹息，都说他是在找寻他的精魂。

他妈妈为此去求问神婆，神婆说：他前世是如来佛前的罗汉，因为他是罗汉时亏欠了这个婴孩，今生是要遭遇这一劫的。

因果轮回，神秘谎诞愿望却是如此的美好。

说也奇怪，他只要一入水中，就像一条快乐的鱼。

新河的水，连日来因雨持续的下，时涨时退，河水浊黄湍急。

一座桥搭建在一段水流缓慢宽阔的河面上。这个地方叫禾村，他姓杨，这座桥是他承建的。今天到这里来，是来找朋友的，杨的朋友叫天，是禾村的村支书。天在河对岸的一片田里，现在是晌午十点钟多，他还在自家的菜田里摆弄苦瓜苗，离收工的时候还早，杨才来到这里寻他。

杨来找天，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是这段时间他的心情越来越坏，纠结在心中的烦心事搅得他食无味寝难安。

杨今天只想喝酒，就来找朋友天了。

杨踩上桥，靠近左岸倚桥溯河眺望，心中的伤感像积压的黑云，挥之不去。他眺望北方的方向，陷入在思绪中，好像忘记了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极北方向，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伤怀？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朵无形无状的白云慵懒的飘浮在天边。

他是在缅怀往事吗？应该是的。一个六十有五的人，是有很多往事值得去梳理，有快乐的，有平淡的，有伤心的。能让一个人陷入思绪中忘记周围的一切，回忆的往事一般说来都是伤心的往事。

杨忆起的应该是伤心的往事，因为有人在他身边停下他都没有觉察到。

他觉察到了，他感觉到脖子上有异样，是虫子样的东西爬上了他的脖子。杨自然反应的挥手用力一扇，原来是一条筷嘴大的青虫蠕动在他的脖子上。如此同时，拇指不小心勾上了脖子上的项链，青虫掉在水里，项链在同时间也掉入水中。杨本能的虚空一抓，手没有项链掉进水中的速度快，自己险些掉入水中。抓空之后，杨愣愣的望着水面，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一条金链，对于杨的经济环境是不算什么的，他为之心痛的是吊坠里的相片，他和哥的合照。

相片是在一个小镇上照的，杨的老家就在这个镇上，离他此时站的地方有二百多公里远。照相馆的名字叫来福照相馆，老板姓张，叫张来福。人如其名胖胖墩墩生性诙谐，好酒，醉酒后更是一个妙人。有一次喝醉酒被妻责怪，他是满嘴酒气理直气壮对妻道：我只是在喝酒，谁知酒把我喝醉了。

想起家乡自酿的烧刀土豹子，想起了酒虫自然就爬出来了，酒，能让人心生出冲动，杨无疑是性情中人。

久别的故乡，小镇已发生根本的改变，晚上的小镇，灯红酒香，对久别的游子，容易感怀涌出亲切感，杨体会到这种感觉，因为他现在是行走在小镇的街道中。

人有诸多的毛病，好心情也想喝一杯。心情坏时更想去喝一杯。

酒浓五十五度，一屋酒香，入口温润香例，酒在杯中，杯在杨的手中。

哥，起一杯。

杨用手抹抹嘴唇，对哥道：我知道，就是现在你也还未原谅我。杨停顿了一下，道：讲实话，在项链还未掉入水中前，我仍无法鼓起勇气来你这里，十五年了。杨叹了一口气说：我小儿结婚通知你，你没来，我已知你有多恨我，对当年的事，你怪我，我无话可说，怪只怪我交错了朋友，信错了人。杨喝了自己的酒，斟满，说道：哥今年已七十岁了，我也六十有五，最近这段时间我老忆起和哥一起做事的时光，十五年了，我们兄弟间是生疏的了。

杨没等哥开口，接着说道：望着项链掉入水里激起的水纹，我想，这难道是天意。

你是怎么捞上来的，我记得你是个旱鸭子。哥望着摆在台上的断链，问杨。

当时我真的是很痛苦，以为这是老天对我的提示，我们的兄弟情是难以修复的了。杨道。

当时，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哥知道我是旱鸭子。也是在此时旁边却有人对我说：你的金链子掉入水中了，我帮你捞上来给我五十元。这个人，他就是我刚才对你说起的禾村的傻子，因救人吓傻的傻子。我因为忆起和哥一起创业的日子，没有注意到他。

他真的是水的儿子，他对新河的水性是摸透了。在水中，他一点都不像是傻的，在水中，他就像一条鱼，快乐的鱼。他就在河中潜入潜出半个钟点之久，才在浊黄的河水中捞出了这条链子。

我给了他一百元，他怯怯的不敢接，我说拿去吧，我没有五十元的。傻子快速的从我手中接过钱去，接下来的事情哥你是想象不到的，我也预料不及。杨又喝了自己面前的酒，说道：傻子竟咚咚给我磕了三个头，爬起背起刚砍的一捆柴，对着我说：我有钱给弟弟看病了。说完他快速离去，模样儿怕我再把钱夺回去似的。

这个傻子，平时的表达是有些乱七八糟，可在他心中，在他心中却有一股无法割舍的血水亲情。

傻子离去，我也没去找天，直接开车就到哥这里了。杨接着说道：以前我是好赌的，哥你也知道。

一百元，对于我在玩的牌局中，就算是凑乐子，我也羞于下这样的小注，轻飘飘的百元钱币，我已忽略百元钱币的重量。人有时是贱，拥有时会忘记曾经缺失的宝贵。却是傻子，把一张无重量感的钱币，诠释出的重量感压得我呼吸不畅。傻子是傻，我却比傻子更傻，这也许是像我这样的人的劣根性，得到的拥有了，得意忘形，转瞬间不去珍惜像扔垃圾一样。难以企及的东西绞尽脑汁使出全身的八宝也想得到去拥有，得到了像极小人得志，真的失去，又像一个阴险的小人，得不到就毁灭，这也是我那个朋友的可悲。

哥拿起杨放在台上的链子，打开吊坠，看着吊坠中的相片，感叹道：相机真好，瞬间能把美好的青春定格。以前的那起事故，我知道是你的朋友使的坏心眼，所幸事故中受重伤的几位工人医治好后没留下后遗症，不至于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

哥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说道：十五年了，我以前是恨你。杨想说话，哥摆摆手，道：最近几年，你也知道我以前爱面子爱得有时是不可理喻，随着年纪逐渐老了，对你，对你一家子，我心中其实也是想念得紧。我们都老了，过去的事不去提也摆，十五年，我们是再难有个十五年的虚耗了！

来，起一杯。

酒，入口凉入口辣，进入身体内是能燃烧起一团火焰。

201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