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传说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因为爱上了为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韦陀而被贬下凡,一年只能开一瞬间。每年暮春时分,韦陀下山为佛祖采朝露煎茶,昙花便选择在此时开放,她将聚集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一刹那,希望韦陀能记起她。千百年过去了,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而昙花却从未后悔。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短暂的绽放亦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美丽,因为永恒,只在定格一瞬的感动。
于是我们期待盛开,生命的恣意盛开。
德加说过,艺术与生命都是短暂而寂寞的,而正是这份寂寞孕育了灿烂,芭蕾舞者,舞步蹁跹,把一生的憧憬与希望都寄托在一次次的旋转中,你看不见她脚尖上的累累伤痕,你猜不透她内心的疲惫艰辛,你只记住了她的优雅、高贵、轻盈——那就足够了,足够她在落幕的一刻不带一丝遗憾微笑离场,足够她萧萧两鬓生华时,眼角流一点温柔纯真的泪。
试看蓬腾的心焰舞动曼妙的年华,莫待饧涩的眼波供养迟暮的岁月。
有人说徐志摩的眼睛像古希腊的雕像,因为他正如希腊人一样吻着现实炽热的烈火,歌唱生命的神奇:康桥是他灵魂的寓所,裴冷翠是他的精神伴侣,而他则是人间的四月天,点亮鲜妍。三十四载年华,沉淀在梦一样的甜蜜,惆怅,即便只是匆匆来去,孤芳一瞬,也是独留香韵月华清。生如夏花,原就是一种伟大的自信,不惧岁月侵蚀,流年凋谢。
生如夏花,更是一种伟大的谦卑。感激造物主在千千万万的可能性中选择了我们,赐予生命,赐予智慧;感激苦难垂青,赐予我们阅历。亦舒笔下有形形色色的女子,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是她长于挖掘的素材,但故事的结尾总是充满了对女主人公的怜惜与劝慰。每个女子在她眼中都是一朵花:豆蔻年华的少女,是未开的清荷;已为人母的中年妇女,是开到荼靡的茉莉;职场女性是龙舌兰,是罂粟……这不仅仅是女性对于女性的偏爱,也是生命对于生命的寄托。亦舒和她的文字似心田翩翩的蝴蝶,信仰自然与生命的华丽,追求一季的惊艳。
孤独寒冷的蟾宫,埋葬了嫦娥对不老容颜的幻想,在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月宫里,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嫦娥只知道世间的七情六欲会限制生命的长度,却忘了离合悲欢本身也是一种馈赠,没有爱的生命只是一片死寂,不如像海的女儿那样,追寻完整的灵魂,化成泡沫也无怨无悔,你会惋惜她放弃了三百年的寿命,而她会庆幸自己拥有了勇敢的权利——生如夏花,是一种伟大勇气。
张爱玲觉得“执子之手”是很凄美的句子,牵手过后终究要分离,那么宁愿没有开始。她拒绝灿烂,因为不能承受灿烂过后的冷清,执著地选择绽放,执著地接受凋零。生如夏花,是一种伟大的坚持。况且明天的世界未必是一片惨淡,如此,更要坚守花的姿态,天空也许没有留下我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