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街,那条河,那些人
蒋蓝是川内颇具名望的诗人作家。风头在90年代很健,几多大作收录某某知名文丛,声望大奖赛等等的,我却统统不知。因为不喜新诗,从没读过他的先锋诗作,也读不懂。
但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二十几年前我就见过。高瘦骨感,头发蓬松,微卷,脸面记不得了。今天回想起来,和我今天看他的随笔集扉页里那形象还是很靠谱的。是老了,沧桑感明显,但是跟着岁月一点点的勾勒,能看出当年这张脸上的意气风发。
打动我的不是那些注入了世界级大师的名言警句,尼采,康德,卡夫卡等等。这大概是诗人成名后要拉大旗吧,偶尔拉拉大旗,也未必做得了虎皮。我相信这样的感觉,这只是一种写作的通病,也许不是通病,而是种必须吧。不得不要点缀此类精华,弄得一篇文章下来,除了大师语录,很难得记住作家的言谈和思想。我承认,自己看不进去那些高深,只绕得更糊涂。
但看到了他关于自己成长的介绍,娓娓道来,很有亲切感。熟悉的街道,河流,茶馆。他当年爱在东兴寺街闲逛,在闹哄哄的茶馆和老头子摆闲龙门阵。他说自己年少血性,自制火药枪,习武,打架,有江湖气。他对父母以及自己的成长过程,有真实的描述。这些便不由自主地引发了兴趣。岁月到了一定阶段是好事,可以使同样年代的人产生共鸣。他提及的东兴寺街,我到现在也几乎是每天经过,时光过去了几十年,我奔四而去,那条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狭窄凋敝,延街十米不到就是那釜溪河,肮脏阴险的模样是现状。二十几年前,夏天这条河游泳的人很多很多,那时的河水自然干净很多,我也是它的常客,作为土生土长的自贡人,回忆中有点甘醇的,当属这条河。尽管这条河早就魂去尸留,早就无人涉足,但是那脏兮兮的长围巾怎么还是能撩动旧日光阴的丝弦。
蒋蓝那时就是个好动爱跳舞的青年,文艺范儿当年可见。这不是编造的,我当年也就十多岁,才读初中,青涩瘦弱,戴一副笨重的玳瑁黑框眼镜,像个小老太婆的造型。那时去父亲单位拿报纸,门卫收发的阿姨不在,代之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一样身材颀长蓬松发式,谈笑风生。其中一个拧开录音机,迪斯科音乐响起,两个青年就开始踩着节拍跳起舞来。这个率性跳舞的就是蒋蓝,没错。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我相信自己的记忆。
蒋蓝的妈妈白净优雅,知性妇女,医专毕业,和他父亲从乐山双双调到这个盐化工研究所。我那时候还更小,却记得和父亲去单位医务室看病拿药的情形,就是这位和蔼的阿姨,笑眯眯,问长问短很耐心。那时候除了住院,极少有人去医院,都在单位医务室解决小病。时光过去这么多年。我几乎都要忽略过去了,在蒋蓝这本随笔集里,又回到了那时,他妈妈姓曾,都叫她曾医生。
蒋蓝一隔多年成了诗人作家了。那时我父亲说起过---这个娃儿爱摇笔杆,爱写东西。多年后偶尔看本地日报,有个他的专栏,写的是一些风土人情,生动的记述,文字不多短小精悍,个人认为这比那些新诗叫人愉悦,谁叫我口味平凡呢。他大红大紫的时候,我也没有拜读过他像模像样的诗作。曾医生说这个诗人儿子---哈哈,也不晓得他乱写些啥,一如她的低调。蒋蓝长得像他妈妈,长圆下颌,嘴鼻很像,只是眼睛不像,他是小眯眼。记忆中的曾医生五官斯文,戴金丝眼镜,进入老年阶段,一头银发翩翩风度,极富儒雅。他们母子神态毕肖,面容一样具有沉郁思考的气质,蒋蓝这名字就挺有诗意的。多年后我记忆的碎片修复起来,这是一桩舒坦的工作。等修复完成,对号入座----哦!这个人就是当年在收发室跳迪斯科的那个青年!
蒋蓝这本寂寞的自我指引,引人回到当年,那条街那条河还在,一如既往的凋敝,更加恶化,却始终存在,而曾经的人好多都不在了。他的一篇流沙随笔,写他2006年送别自己父亲的情形,焚化炉出来后,因为违反了殡仪馆的规矩,在外面买的骨灰盒,殡仪馆是不给收敛骨灰的。他就像中药学徒,手法生疏地把父亲焦骨一点点掰开捣碎,收集在盒子里,大的像沙壳,小的如粉尘。人的一生就是这些流沙。他还想起父亲第一次带他下釜溪河游泳的场面,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三岁的女儿小手伸过来给他抹眼皮,问爸爸你怎么了。
沙子迷了眼,蒋蓝对女儿说。
这场景我也有过,那时走过东兴寺街下坡坎就是釜溪河。当年每个夏天我都要在那里游泳。现在想那些回忆的画面,当年那些人很多都不在了,我父亲去世也有11年了。
这本寂寞的指引里还有打动我的地方,就是他关于寂寞和孤独的论述,蒋蓝认为寂寞孤独不该是自我的敌人,需要熬忍需要抵御,而可以作为自我永生的朋友和伴侣,寂寞不是靠人指引的,而是自我指引,也许这就是他写作此书的本意吧,为这观点叫好。除了文中所述那些旧日光阴,也就是这些,我看懂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