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弹着关于妈妈的曲子

夜幕垂临，天空的浓云憋屈了一个下午，此时哔哔唧唧的哭个不停。女儿练完琴后，丈夫坐在琴前，用他生硬的手指弹奏着《花纸伞》，我斜躺在他身后的床上假寐，女儿靠在我的身上看书。我听着丈夫弹奏的曲子，心中默念着“妈妈生我那一天，秋风阵阵雨绵绵，花纸伞啊，花纸伞，你是母亲你是摇篮......”随着琴音，两行清泪纵横，我情不能自已！

婆婆在2010年11月19日凌晨离世，亲历他离世前的病痛及在儿子未到来前不肯闭眼的坚持，每每触及，我便潸然泪下，与婆婆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

2009年7月，我与丈夫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丈夫带我到他家，让婆婆相相我。记得那是一个雷雨过后的傍晚，暮色如今夜一样低垂，乡村又断了电，迈进婆婆所在的房间门槛，如豆的蜡烛下，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用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打量着我，我嘴角冒出的称呼不是大妈、大婶之类的，而是奶奶，我记得丈夫拽拽我的衣襟诡笑，我也吐了吐舌头。老人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凑近了拉住我的手，让我上炕，我只是坐在炕沿上，端详着她，气氛有些尴尬，很快我逃离了那份羞涩与不自在。婆媳初次相见就这样滑稽，我对婆婆的初次影响就是62岁的她真的很苍老，岁月已在她身上翻遍，遍身狼藉。

2000年国庆，我正式成为婆婆的儿媳。从那天起我也正式解读我的婆婆。一生生育四男三女，据丈夫说，他未出生之前，婆婆用一种土方子要将他打掉，但生命顽强的他还是来到这个世上，为生计要打掉他的母亲，看到他来到这个世上，不知她是喜悦还是悲伤，不知她将自己的矛盾的情感怎样处理？她又不知她将自己搁置在怎样的一个角色里？1995年婆婆的二女儿出嫁两年之后，在一次煤气泄漏事故中离开人世，婆婆整个人就在那时瞬间苍老。1996年我未谋面的公公过世，常言道：少时夫妻，老来伴，这时的老伴却与她阴阳两隔，两重世界里的牵挂与思念，迅速催婆婆老去，我想那时的婆婆不知用什么来搀扶自己？2001年7月婆婆的7岁的男孙在鱼塘中捉鱼时不幸触电身亡，当时我就在婆婆身旁，凄厉的痛哭，用手撕扯自己的鬓发和衣服，让我们做儿女的到不了她近旁，惨状真的不能忍视！2001年10月婆婆与大哥前后胆结石手术，12月中旬二嫂子宫肌瘤手术，颠簸中不停为手术签字的丈夫形容憔悴，我也基于崩溃。在这个多事之秋，少壮的儿女们几乎都挺不过去了，我不知婆婆用怎样的一份坚韧默然着，支撑着？2002年11月女儿降生，婆婆满心欢喜地来看孙女，给女儿取名“雪娜”，我与丈夫都觉婆婆取得名字好听，至于名字的寓意我们都由自己揣度，不去详问婆婆，婆婆也不语。

其实，我与婆婆真真的接触是在女儿满六个月时，我的产假结束，婆婆要来我处带孙女。我的日子多了婆婆，好像也就多了一份与丈夫磕碰的理由，拌嘴赌气成了生活的下菜。那时的婆婆好像聋了听不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对我和丈夫问长问短，调节吃饭时的气氛，哄着咯咯笑的女儿。女儿三岁半送幼儿园，待女儿在幼儿园一切稳定后，婆婆说要回趟老家，去后就再也不肯来城里跟我们生活。当时，我真的很自私，我想女儿我们能够顾上，婆婆不来就不来了，不去强求。我每次去乡下看她，她都会把家里最嫩的青菜摘好，洗净让我带回城里，还送我坐上公交送我远去，每次向她挥手，我觉得她又老了许多！

2010年10月末，婆婆因胆结石疼痛难耐住进医院，连续一个星期的输液疼痛不减，大夫建议手术，儿女们很犹豫，怕婆婆年岁已高挨不了手术刀，但婆婆疼痛不止，又不得不手术。儿女们征询婆婆的意见，婆婆愿意手术。婆婆手术时儿女们都守在手术室外无言，却坐立不安。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后，婆婆被大夫推出了手术室，大夫告诉我们一切正常，大家放了心，脸上的神经舒缓了些。但婆婆蜡黄的脸色，不清的神智让每个人心中很堵。术后第三天，婆婆终于清醒过来，与大家打了个笑脸，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下。术后第五天，婆婆还在孩子们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喝了些小米稀饭。我们认为婆婆已经度过了难关，满心欢喜。但天的确有不测风云，婆婆术后第六天便全身浮肿，尿流不畅，孩子们急了，大夫慌了。大夫全院会诊，说是婆婆术后肾功能衰减，输进的液体不经肾的转换直接流向全身，导致全身浮肿。丈夫一个劲揉搓婆婆的脚踝，希望增强血液流通，又联系省级专家给婆婆会诊，但婆婆的浮肿与日俱增，用手轻触皮肤，便是一触一个窝。这时的婆婆神智还是清醒的，还时不时与来看望她的亲人说些话，我不知这时的婆婆忍受着怎样的苦痛？谁又能代替她承受这份苦痛，谁又能代替得了？每一个亲人只是守在她身边，心里憋着不肯流泪。术后第八天，婆婆已经很少睁眼，只是躺着，没了话。这时着急的丈夫与弟兄们商议着要将婆婆送往设备更完善的医院，但又怕路途颠簸，婆婆经受不起，子女们只是守着，大夫们不停地忙碌，给婆婆换最有效的药。婆婆术后第九天傍晚，丈夫要我收拾东西，先回老家，我知道，我的婆婆，我坚韧一生的婆婆或许再也挺不住了，她累了，她要休息了，不要尘世的烦扰，不要儿女的打扰，真的要休息了……

就这样婆婆走完了她隐忍一切苦痛的一生，留给儿女们长长的念想……

今夜，听着丈夫弹奏着关于妈妈的曲子，我知道丈夫如婆婆一样隐忍着自己的苦痛，只为给自己身边的亲人以安慰，这份不言的情感，包含了多少对母亲的思念，包含了多少做人的艰辛，又包含了多少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