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小的时候,我家住在秦淮河旁的一条深巷内。那街中道路是鹅卵石铺就的,家家为了能在家门口摆个桌子板凳的方便些,都各自在自家门前铺筑了平整的水泥地。
炎热的夏天,晴朗的傍晚,太阳落到墙根时,我们这条小巷便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门前是拎桶提水的人,一个个泼洒着炙热的墙壁和地面。不一会功夫,墙上地面上的水渍就全部蒸发了。于是,人们再一次的泼洒;三次泼洒过后,沿巷便是清凉一片。竹床、木板或门板铺就的床、木制或竹制躺椅等睡具都在家家门口摆了出来,当然还有吃饭用的小桌椅。
最早出来的是我们这帮孩子们。我们让大人在家拴了一天给憋坏了,这一出来个个嘻嘻哈哈、逗乐玩耍,打弹子、滚钢圈、逮蜻蜓、追蝴蝶、过家家、捉迷藏,忙的不亦乐乎。
吃饭时,沿巷便成了大饭馆;邻居们各自显摆自家的美味佳肴,争相让人品尝。我们这些孩子们更是端着碗走家窜户,哪家有好吃的就往哪家凑。
父辈们吃完饭,洗好澡,有的捧着小茶壶,有的摇着蒲扇,踏着木屐或拖鞋;摇摇晃晃的,站的站着,蹲的蹲着,坐的坐着,躺的躺着,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们说说笑笑,说趣事,讲笑话,聊见闻,互相交换着一天的新鲜事儿。烟火忽闪忽闪的,满脸堆着喜悦的纹路。
妈妈辈的却常常要到天黑透了才会出来。她们得先给孩子们洗澡,得洗刷碗筷,得屋里屋外的扫抹收拾。最后再自己洗澡、洗晒衣服,梳头穿戴把自己妆扮停当后,这才能悠闲地拿起芭蕉扇或羽毛扇走出来。家有小不点的,还须在怀里抱着喂奶。奶奶辈妈妈辈的大多坐在自家的竹床、门板或躺椅上,翘首弄姿,千娇百媚;有呼喊儿女的,有使唤丈夫的,有用扇子给孩子驱赶蚊虫的,还有临近姐妹婆姨之间嘁嘁喳喳低语交谈声、笑声,不绝于耳。
慢慢地月儿露出了小脸,一张挨一张各种各样的睡具上都有人。这时我们这帮孩子疯够了便在自家的睡具上躺下,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发出均匀的气息睡着了。父辈们也都回到自家的地盘上帮老人、妻子和孩子们扑扑打打,偶尔间还会听到一两句女人们的笑骂声。渐渐地,乘凉的人们静下来了,小巷恢复了宁静。微微的凉风不急不慢的轻轻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好像是在给劳累的一天的父辈们按摩,给忙碌了一天的妈妈们抚慰,给呓语中也不老实的孩子们抚摸哼唱。夜色中,路灯下,小巷两边都是进入梦乡的人们。
下半夜,也就是快下露水的当儿,小巷又开始低低的喧闹起来。妈妈们唤醒孩子声,姐姐哥哥们寻找木屐声,大人们搬动竹床等睡具时的吱吱声,开门关门时的吱吱呀呀声。不消片刻,深巷一片空寂……
这,就是我孩提时代的夏天乘凉(我们这儿称纳凉为“乘凉”),充满着淳朴的乡井情调。现在,人们的居住环境发生了质的变化,住进了高楼洋房,有了电扇空调,孩提时代的乘凉画面再也不会出现了。呜呼!怀念着那个年代的夏天,怀念着那个时代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