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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泪千行

2013-10-13 21:13 作者:风为衣兮 阅读量:35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1、

在久违的秋色里和女儿一道出了门。

回来经过一条乡间小路,坐在车上,风动了车帘,路边的风景得以进入窗内。

女儿忽然惊喜道:野菊花,野菊花又开了!然后转向我说:要是奶奶在,就又会来采野菊花了。奶奶说,野菊花泡在茶里是可以祛火的。妈妈你会做吗?

我会做吗,我默然。

早就跟母亲说过,我要跟她学做菊花茶的。母亲在我耳边唠叨过很多回,告诉我,她是怎么采回野菊花的,又是怎么洗净晾干的,又是怎么精心收藏然后泡在茶里的……我那时单只是应着,并没有用心去听,只是想,以后会有机会跟母亲学做的,以后会有机会跟母亲学做的,因为母亲还不老,而我也还年轻。

谁知道,一切竟这样匆匆,这样令人猝不及防——不到六十岁的母亲就这样溘然离我远去了……

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发现我还有这么多事情都没能来得及跟母亲学会!

母亲的毛衣织得很好。女儿的毛衣都是母亲应时织成,有时还包括我和老公的。旁人总是对母亲说,让丫头自己织吧,别把她惯懒了,看她什么都不会。母亲这时就会说,她能学些什么呀,再说她也忙,我反正有的是空。母亲身上的毛衣都是她自己织的,总是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直到织得毛线褪色。她很喜欢穿毛衣,说是穿着很舒服很暖活。直到她去世,在收拾出来的毛衣中,竟没有一件是我跟她织的——

世上还有这么不尽孝的女儿吗?我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一个疏懒大意的女儿最大的惩罚吧。

笨拙如我,哪里会料到,自己竟会没有尽孝的机会呢?

愚钝如我,哪里会料到,自己竟会根本没有机会来跟母亲学做这一切呢?

如果我能料到,我会马上放下手头的一切在当时看来非做不可的事情,来跟母亲慢慢地学做每一件事情,并在学做每一件事情时还细细地聆听她一些长长短短的唠叨,哪怕它们看来是在浪费时间!

可愚笨的我,为什么总要认为会有时间呢?为什么总要这么天真地想:等有时间了我一定会让母亲好好地教我,因为母亲的年纪还真的不大,也还真的有很多时间来教我,来等把我教会后,再跟她买些上好的毛线,织成一件上好的毛衣,让她也来享一享养女儿的福气。

而她养的又是怎样一个女儿呢?!

……

在我的理念中,母亲好象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她总会一直在一旁一边张罗着家事,一边微笑着看我们姊妹仨海阔天空的。这么真实的一切,怎么可能就会从身边消失呢?这真的太遥远,遥远得我从来就没有去想过!

我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想要跟着母亲学的:跟着她学着侍弄菜园,跟着她学着做腌菜,跟着她学着制年货……因为母亲在,这一切好象都不必慌张,母亲都会替我们一一做好的,而且我也有的是机会来跟她慢慢学做的。我一直就这么想着。一直就这么想着。竟没有一点别的念头。

谁能料得到,一切就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呢?

只剩下一个两手依然空空,什么也不会做的我,在黑与白的时空里反反复复地想,母亲,她真的走了吗?母亲,她真的来不及等我跟她学做一切,就匆匆走了吗?

路边的野菊花依旧灿烂,只是无端模糊了我的眼,我再也不会看见母亲在菊花丛中穿梭的身影了。

神思恍惚间,到家了。女儿说:妈妈,我看见好多人家都灌香肠了,我们今年还有没有香肠吃啊?女儿特喜欢吃香肠,尤其是奶奶灌的。每到奶奶把香肠灌好的时候,就是她想尽理由呆在奶奶那儿不回家的时候。

新年的年声又慢慢逼近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举家团圆的时候,该如何去面对那一张张喜庆的笑脸。而我空空的两手又将是怎样的无措和无助呢……

2、

母亲已走十天了。在这十天里我几乎都是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的。白日在外时的欢笑喧嚣可以暂时遮住脸上和心头的隐痛,让我忘却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孤寂清冷的母亲。但形单影只,铅华褪尽时,我却如何也排遣不了自己的对母亲的牵肠挂肚的思念,还只有58岁的母亲就这样永远地和我阴阳两隔,永无重逢之日了。我将无论怎样拨开时空的尘网都无法走进她了,这是一种怎样伤痛和无奈呢。人世间真的有这么痛彻肺腑令人绝望的别离吗?我常在深夜和午后的睡眠中醒来,一遍遍想这个问题,常常想得胸口发堵,眼里滚热。而就在我每一遍翻肠倒肚的苦想后,我不得不承认:母亲,她真的走了,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来到她的住处。

偌大的一个房子已是人去屋空。再也没有应声而来的开门人了。母亲就住在我上班的学校里,一下课我就会到母亲那落落脚,喝喝茶,她跟我唠嗑一些家常琐事,我跟她说一说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晚自习迟了,我还会到母亲那去要手电,而母亲经常的样子是,依偎在床头给我和妹妹的女儿在织着毛衣,也看着电视。听到我的敲门声,她就会起身拉开门迎我进来,递给我手电说,晚了,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和妹妹都手脚笨拙,女儿毛衣的事就一直都是母亲代劳的。直到母亲去世时,都还有半截没有织完的毛裤放在她的床头,那是她为我女儿织的,说是今年冬天一定要让我女儿穿上暖活、漂亮的新毛裤。毛裤用的是粉红的颜色,是小姑娘酷爱的那种。针脚很细密,据说这样会非常贴身而暖活。毛裤是母亲病前开始织的,病后就再也没动过一点针线,她那时已经没有一点摆弄针线的力气了。所以一直到走,母亲都没能织完这条毛裤,而我的女儿,在即将来临的冬日里也终究不能穿上奶奶为她织成的新毛裤了。而笨拙的我们又将怎样能去倚靠一个人而心安理得呢,虽然我们从没有为母亲织过一件完整的毛衣!又该有多少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会想起母亲在床头专心织毛衣的样子而惘惘若失呢?

屋前屋后的园子已经是杂草丛生,营养不良的几种菜蔬夹杂在其中恹恹欲倒,唯有母亲在病中勉强种下的红薯藤却出奇的旺盛,铺满了后边的半个菜园。当时,母亲刚动手术回来,人都还颤颤微微的,却撑着要到地里去种红薯秧,说是几个孙女喜欢吃煮红薯。我当然反对,也不想给她去挖这个地,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实的病情,只是没有告诉她,我不想母亲在剩下的日子里太劳累辛苦,她本就苦了几十年!母亲当然是不知道她的病情的,她一直以为她会好的,所以她要抓紧时间种下这些应时的菜蔬,免得误了季节让园子荒了是很可惜的。母亲生病前,菜园一直张罗得很漂亮,常受到左邻右舍的夸奖,我们自然也从这园子中受益不少。对于忙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任何一点破败和稀荒都会让她不能安生的。所以她不顾我的坚决反对,一遍遍地恳求我帮她把地挖出来。看着她近乎哀求的目光,我背过身,忍住泪,拿起锹,帮她挖起来,再看着她把红薯秧一根根地慢慢地插进地里,我帮她浇了水。看着栽好的秧苗,母亲笑了,很欣慰。接着母亲让我帮她把花生地的草锄了,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就可以吃煮花生了,我忍泪默从了。谁料到不到两个月,母亲竟匆匆去了呢。弥漫在我眼前红薯藤是这般的油亮碧绿,无端地模糊了我的眼;花生地里又已经爬满了杂草。再过几天,花生就可以起挖了,母亲却不能亲手起挖了,而我们也再也不能吃到母亲亲手给我们煮出的新鲜花生了。一切消失得这样匆忙而且干净,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灼伤了我们永远来不及设防的心。

母亲走前两天是出奇的平静。杜冷丁的药效暂时抑制了剧痛,母亲要么静静地睡着,要么安详地看着身边的人。几次大出血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去时就在旦夕了,但我惊讶她的坦然:当亲朋好友来看望她时,她没有诉说一句自己的病情和痛苦,哪怕刚才还在被疼痛折磨得手脚发抖,汗湿枕巾。她只是向他们问起家里的一些事情:身体都还好吧,孩子都还听话吧,工作都还顺心吧……叫他们不要难过。给人的感觉是,她不是要永别这个人世了,而只是作一次短暂地别离。她安详的问话使得很多亲朋好友走出病房就掩面而泣。我一生命运多舛的母亲,就是在临去前,都没忘记对他人的关心和安慰,惟独就是没有想到她自己!这真的需要一种怎么的镇定和坚强呢?

我整整一个下午就在陈百强沉缓低回的《念亲恩》中辗转,俯仰。我知道,不管我怎样地徘徊跋涉,望眼欲穿,母亲都不可能回来了。从今以后,陪伴母亲的将是清冷的月辉,寂静的露珠,悄然变换的四季和墓前兀自开落的野花;陪伴我们的将是永远不能抹去的哀痛和长夜梦醒后无尽的追思,以及逢年过节时我们姊妹三再无娘家可回的凄惶。还有多少话能说得出来呢?说出来的话已经湿漉,没有说出的话也将只会暂时隐埋在缓缓堆积的日子坟冢里,在某个不经意时刻它会破冢而出,刺痛我们尘封的心。

不经意读到周国平先生写的一段文字:一个人无论多大年龄上没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儿。他走出这个世界的屏障,都随之塌陷了。父母在,他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他的去路则被遮掩着。父母不在了,他的来路就变得模糊了,他的去路反而敞开了……

想起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了我们,而今不到六十岁的母亲又匆匆别我们而去,再读到这段文字,我的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滴落在键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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