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疯了
那些天，我焦躁得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的在长青路上走来走去。我没有了工作，而且已经持续了很久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没有了钱而变得可怕，因为我除了工作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弄到钱。
我不希望饿死的悲剧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很着急，我要找工作。我冒着烈日走街窜巷，不放过任何的招工广告，虽然那已经被人看过了千百遍。那时金融危机已经到来，很多人因为工厂倒闭而失业了。我刚开始倒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总是想着得过且过，破罐子破摔。我知道无论怎么奋斗都前途渺茫，我就是那样一个备受折磨的可怜虫。
我也参加过好几个工作了，那些经历不是非常的美好，以至于后来在梦里会从恶梦中惊醒。我本可以顺利的得到一份跟前一份差不多的工作，那个倒闭了的商场。我不想去，我害怕那些一骂就是半天的领导，那些疯子和变态佬。没有骗你们，我是那么想的，我不能像很多人那样去上班，而且天天高呼：“我是民工，我很自豪！”事实上他们和我一样感到沮丧。
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没有什么侥幸的事情会发生。面对那个找上门来的电话，面对那个即将开业的商场，我必须重操旧业。因为我罪不至死，我要活着，就像很多人那样骄傲的活着。人生不得不接受现实，我也一样，在最后时刻迷途知返。我能干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会干，幸好有人还会找我，我也害怕去看小广告的日子了，有时还被别人骗。那个同样找不到人做事的厂家业务，当然我可以理解为他是那么看得起我，那样我的内心会好受一些。就这样，就像妓女又回到了那张熟悉的床，百般不愿意也只能埋藏在心底，那些头发都比别人粗的家伙可不喜欢这样的员工。
我是在报名入职的时候认识的孙万富，哦，对了，不能这么叫，他不喜欢这么叫他，那显得很俗气，他喜欢我们叫他孙总。我们叫他孙总的时候，他总会把眼睛向上斜并不是很想理你一样，你得习惯他这样。就在我前面那个家伙就是因为直呼了他的姓名，他叫他回去告诉他们工厂换个人再来。
孙万福理了一下眼镜，一面品尝我送去的“孙总”一词，一面拿起我的简历问道：
“以前做过没有？”
“做过。”我得回答他，那可是面试。
“那你是老油子了？老油子应该有很多毛病，你有毛病吗？”他对他的面试方式很自信。他觉得自己和天才是一样的，面带着一点我们并不喜欢的笑容。我听到了他的问话感到很奇怪，怎么能这样问呢？难道我是坏人？难道老手不好吗？一定要找生手吗？
“我没有毛病。”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回答了，可能是因为紧张吧，但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家伙的问话。
“人，怎么可能没有毛病呢？”他对我说。我也知道人不可能没有毛病，难道我要把我喜欢女人这个毛病也告诉他吗？我很委屈，但我还是很希望得到那份工作。
“你把钱交了去找你的直接领导吧！”他没有再问，可能他觉得这样下去也不好玩就停止了。孙万富就是孙万富，果然是不按套路出牌。不过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我把签过字的那张纸拿去人事部入职，当然是交钱，交了一千块押金，那还是刚刚借来的。那个看似和蔼可亲的女孩子扫描了我的身份证，告诉我在三天内办好健康证。毕业证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因为他们很需要有人干活。可是急死他们了。那个开业的广告已经打出去了。
我正在庆幸已经入职的时候，这下好了，他们叫我下午就要去干活了。他们才不管你那么多，他们只知道有很多事要做。他们号称的商业航母就要起航了，他们需要每个进驻的厂商提供人力和物力。你们可能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么你们有去过超市吧，那些向你推销洗发水的女孩就是厂商的人，她们得听商场的安排，帮商场干活，但工资是由厂家发放。这样说你们可能就明白了吧，我们就是干那个的，就是拉你去买我们的产品。也许你不是很喜欢我们的产品，但我们有办法让你喜欢。我们就是拿着厂家的钱帮那个孙子干活，他不会给我们一分钱，但他却会唧唧歪歪。而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销量，也就没有钱。这个世界就有这些令人郁闷的事情。
我们在没有开张的时候要干些什么呢？那可尽是些有趣的事。朋友们在散步的时候一定会接到一些传单，就是那些各种各样的宣传广告，吸引你去男科呀去妇科呀。当然我们是让你去买电器。我们是美宁电器，一个想赚全世界的钱的电器销售企业。怎么弄出来的，就是靠我们发单页发出来的。
那天下午我们就去干这个了，孙万富给了我们几万份单页。那是我们的任务。我们不能浪费，这是那个孙万富特别交代的。他觉得那是最便宜的广告方式，即省钱效果又好。当然好了，他为公司省了很多钱，印刷那些破玩意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钱。他要我们去镇上的每个十字路口，银行门口，邮局门口，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只差去镇政府找镇长也递上一张。我们当中也有极个别耍小聪明的家伙，但他们得到了警告，孙总还是不放心，他就派一个他的亲信跟着我们。他要对我们进行拍照留念，以证明我们去过了那些地方，有些十字路口人是很多但有交警在那里占着位置，这种情况一定要报告，要留意交警下班的时间，我们再去，就像做贼一样。我们的确是做贼，就在有些小区，孙总说了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要进去里面把单页扔进那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的信箱。后来有一次被保安抓住买了好几包香烟才放我们走，那个钱不管孙总的事，那是我们工作失误。算我们倒霉。
尽管我们尽职尽责，但还是出事了。不知道那个姓孙的在那个垃圾桶找到了多达五张的单页，那可是巨大的浪费。聪明的孙万富怎么会放过此事，当然不能，但他的聪明并没有找到“凶手”。他生气了。他要求我们所有人为了那件事写一份八百字的检查。这个决定引起大家一片愕然。那可是一个要命的决定，可以肯定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写过那么长的文章。而且他们的中学学历都值得怀疑。我发现不少的员工对于这个决定处于赌咒的状态，他们想让孙万富的横肉消失。他们对他的前科早有了解，他可是一只忠实而又变态的狗。
好戏才刚刚开始，孙万富在我们的心中有永不磨灭的印象。他为了那个商业航母的开业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出了不少的鬼点子。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一套，听别人说他并没有上大学，天啦，中学生都可以干出这些事，太了不起了。他要我们绝对的服从，时间也要全部交给他，他要开始军训我们。他觉得任何人都可以培养成才。为了我们能够为那个商业航母效力，他要那样做。
几天内，也不知道那些厂家在哪里骗来那么多的人。我们的兄弟姐们顿时多了起来。好吧，我们来军训吧，人都差不多了。
就在那个人来人往的长青路上，我们挤出来一块空地，我们就在那里丢人现眼。在那个树叶都无法遮挡强烈阳光的日子里，我们在那里忍受一个站姿就得半个钟，时间就是那么的浪费过去。那个严厉的教官抽打着动作不规范的员工。我们紧张得脸色发白。那可不是有趣的游戏，那个教官骂骂咧咧的，还说我们的体质太差，好像这份工作要去扛枪一样。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群众还以为我们在训练民兵。就在很多人汗流得快要虚脱的时候，有几个面无人色的家伙倒下了。因为那几个昨天晚上为了那八百字的文章连觉都没有睡，最终也才憋出五十个字。
由于那个不幸的事故，我们那天得以提前结束那场表演。那些观看的群众还在为那几个孩子担心呢。可我们的事还没有完，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倒下几个人并不能影响孙总的执行力。他并不能体会我们的筋疲力尽，他只知道时间紧迫。
他让我们在大热天带上那个宣传头盔，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并不是写着县官出城的“回避”，而是“美宁电器盛大开业”。我们就得像道士一样去游街。我们应该把小镇绕上三圈。搞得那些小孩跟着我们跑，大人们却在指指点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的努力去支持我们的美宁电器呢？当然他们去了也就是为了那个美宁的老板添砖加瓦。那个牌子并不重，但你知道要扛两个小时就有点恶劣了，还得保持我们的良好形象。我们还得有节奏的叫，“买电器，到美宁”，就这样叫，叫得我们口干舌燥，把喝下的水又疯狂地喷到了空气中，我们累极了。我们得用心用劲的叫，你要是滥竽充数就叫你单独叫，叫不好大家都停下来听你一个人叫。叫得土地老爷都会去买电器才行。
我们的顺从获得了自由的午餐时间，那是短暂的半个小时。我们得去超市排队搞个盒饭和一支白水。我们也只能吃那个了。我们才不管那油腻腻的快餐有什么地沟油，吃下去再说，即使会发生闹肚子。我们还不知道下午会面临什么样的故事。但那不是遥远的秘密，我们吃了午饭坐都不能坐一会儿就得过去了，那个指定的地方。我们都很准时，因为都怕写那些八百字的文章，那可是灾难性的惩罚。
那个我们大家都很惧怕的孙老爷必定会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以至于那样一阵子吵吵嚷嚷，搞得物业的保安意见很大。孙万富一开始就把我们当成坏小子，他得提防着我们，预防我们偷懒。他要树立他的权威，混个经理也是很不容易的，对于他那已经是一种荣耀。就看他站在上面的感觉就知道。他的讲话会令人记得很清楚。
“你们听着，不要耍花招，叫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谁叫大家都做了这一行呢！……”
天啦，我们只是想打份工，你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有什么花招好耍呢？只是觉得工作的强度和密度比泥水工还要大。我们当中的伙伴也有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但押金一千块是没有退的。那一千块对于我们可是很重要了。我们得不到一分钱，每天早上醒来像是被暴打了一顿一样的感觉。但我们得坚持下去。因为我们已经投注了。但请允许我们对那个老孙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看法的，那个神经病。
接下来还是那些可恶的单页，他善意的分配工作，以自愿的原则。有自愿去银行门口的，也有自愿去红路灯陪伴交警的。我们几个没有举手，他把我们发配“边疆”，搞到最偏远的那个村子去，叫我们去通知那些老太婆要不要买个风扇。太阳晒得我们不停的淌汗，我们几乎昏倒过去，但不敢那么做，因为工业区的大道会把我们烫醒。烈日下遇不到几个人，工作得很不理想。我掉队了，我想坐下来歇一会，谁想到竟然倒在草地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一个老太婆惊恐的看着我，她以为我死了。接下来便是我的惊恐，因为我不知道我赶回去有什么后果。
晚上也不是下班，谁叫我们做这一行呢！我们必须在那天学会电子系统的操作。我们得请教那些好心的姐姐，她们是前辈。因为接下来会考试，考不上不让睡觉，这他妈的什么逻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背书的年代。不过，那天晚上并没有考我们的系统操作。老孙认为我们的那个检讨有敷衍了事之嫌，说要让我们长点记性，叫我们都不要走。我们被带到美宁的连锁店，等到那些同事下班了，客人都走了，老孙叫我们演戏了。他居然把那家店的员工也留了下来，搞得那家店的兄弟们恨之入骨。他留下来大家可不是要请客喝一杯。他让我们一对一的训练，那些老员工扮演顾客，我们这些所谓新来的扮演销售员进行模拟销售。那个游戏也不好玩，因为你骗不到顾客就得重新再来一遍。孙万富就是喜欢把气氛闹到那么紧张，好像全世界就得听他的，就只有他一个是聪明的。连那个兄弟门店的领导也说这样做太晚了，他们的员工明天还要上班，可是孙万富就是不听，还说已经请示了上面的后台。大家都累得也不想去骂人了，只想快点回去倒头就睡。可喜的是物业的管理处找上门来了：
“你们这群疯子，这么晚了还在干什么？难道让业主也来和你们来狂欢？”我们听到那个义正言辞的声音感到十分的高兴。果不然，他放我们走了，因为治安联防的也来了，以为我们是传销的窝点。
我们这些被认为坏小子的员工，正规的培训是必要的。那是在一个废旧的仓库举行的，就在每天军训完了以后。那个除了尘土之外就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们得自己带好凳子。人们来来去去的踩踏使得烟尘滚滚，那并不影响会议的正常举行。那个半桶水的老师讲得自认为绘声绘色，但下面的员工却想闭上眼睛。他具体讲了些什么高论我已经回忆不出了，我不能瞎编欺骗读者。但我记得那个破皮烂口号喊得面红耳赤。我们离开那些凳子，整队入场。
“立正，稍息，立正。”那个带队的家伙很有精神。他可能吃得很饱。
“让我们一起喊口号！”
“奋斗，奋斗，奋斗！”
“我做得到，必须做去到，目标必达！”
“潜力无限，全力以赴！”
我们就是这样被那个队长大人叫来叫去，我们在下面附和着。喊不大声的单独喊给大家听一下，直到他们满意为止。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在为什么努力，去骗顾客吗？去为商业航母赚钱吗？我们奋斗奋斗奋斗，我们被那个家伙用这种方式洗脑搞得我们一团乱。
我记得那个孙万富做得唯一令大家哈哈笑的一件事。那是一个真正的小游戏，他选了男女各五人去到台上，让他们每人说出一个带动作的动词。他们一边表演一边说，这个并不难。
“抓！”
“踢”
“打”
……
然后让他们将说出的动词在前面加上“在结婚的那个晚上，我——”而且照常做出动作。
不言而喻，大家捧腹大笑，那个孙万富也在那边偷偷的笑，好像觉得愚弄得很成功。
那样的日子我们坚持了一个月之久，我们劳累得每天都可以吃下很多馒头。就在莫名其妙的活动过去之后，我们得把那些笨重的货物搬上二楼和三楼。我们不能走电梯。有多难，你可以试一下你们家的那个滚筒洗衣机有多重就知道了。我们的汗水流淌而下，衣服全都可以拎出水来。一瓶瓶水喝下去当没有喝一样。又累又渴。那是开业前的晚上，我们忙到了凌晨三点。我们根本没有睡着就要去上班了，那天是个好日子，人山人海的顾客使我们才能站起来。
我们还记得，那天有个部门的同事全都不干了，他们说受够了。他们以那种独特的方式回报了那个趾高气扬的孙万富。那天老板也来了，可以想象那个孙万富会怎么应付。那个号称年销售两个亿的商业航母开业时却是那样。那天我们一直在忙，也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没有过多久，他们觉得两亿多也是一个神话，他们憎恨我们，好像是我们将他们的梦打破了一样。他们再也不需要我们了，尽管我们白干了一个月，但一不小心还是会干掉（辞退）我们。我的好些伙伴都被赶走了。
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听到办公室几声巨响，几个安保就过去了。我们没有去看热闹，那管我们什么事呢！我们知道总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们那个同事阿秋被几个保安押了出去。接着就是孙万富被几个所谓他的同事扶了出去，他的头上可是流着血，眼镜也不见了，可能是要去医院。他应该去那里的。我们不喜欢那个人。阿秋很早就说要走，他说找了孙万富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在退押金的单上签字。
没过多久，孙万富出来了，头上的洞可能补好了。在一个早上的晨会上，他又一次带我们喊那个口号：
“奋斗，奋斗，奋斗！”
“奋斗，奋斗，奋斗！”
“我做得到，必须做去到，目标必达！”
“潜力无限，全力以赴！”
我们好不容易散会了，可是孙万富的口号再也没有停下来，他的眼光已经不再注视任何人。他一直喊着：
“奋斗，奋斗，奋斗！”
“我做得到，必须做去到，目标必达！”
“潜力无限，全力以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