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素写
农人与泥土
农人既是一种职业,又是一种身份。它绝对不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职业,但它绝对是一种让人逃避的身份。农人以种植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年与土地打交道,在他们身上和灵魂里,带有抹不去的泥土的苦涩气息,在他们的脸上和表情中,通常看到的是愁苦的面容,所以农人变得沉默和坚韧。
农人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默默地出生,默默地劳动,然后默默地死去。农人没有什么过高的理想或者追求,只是养家糊口、过好每一天的日子就行了,把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的过完,最后进入为自己准备的“板房”里,子孙们在村头挖一个土坑,把自己准备的“板房”埋在里边,然后垒一个小土包,一个农人就算走完了全部的路程。
农人是全国享受教育资源最少的人群,他们所受的教育,包括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不足以让他们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允许让他们有太多的想法。在老一辈农人的头脑里,认为农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追求现代生活的生活方式,被视为大逆不道或者西洋景。农人生活的范围很窄,通常是自己出生的村落,往返于自己耕种的土地,奢侈一点就是去一趟县城。城市对农人来说是遥远的,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是心理上的距离。
农人是勤劳的,一年四季都在忙碌着,全国农人一年流下的汗水,差不多可以形成一个湖泊。但是,这种勤劳又是无奈的,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们没有其它的谋生手段。农人也想同城里人一样,有双休日和八小时以外的娱乐,但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休息,没有充分的物质条件去娱乐。农人是朴素的,前辈的生活经验一代一代的流传,而先进的科学知识和人文思想,在农村还没有得到普及,农人接受的科学知识和人文教育,主要是通过干部电视获得的,在他们的头脑里只是一些与自然打交道的经验积累,所以许多农民是愚昧无知的。农人由于长期的劳作,他们衰老得很快,深深的皱纹,稀疏的头发,粗糙的皮肤,佝偻的腰背,失神的眼睛,弯曲的手指,使他们与城里的同龄人形成巨大的反差。
贫穷的阴影始终笼罩农人,年轻一代农人不得不离开故土,离乡背井涌入城市。在农人眼里,城市是天堂。然而,当他们进入城市之后,发现城市并不是天堂,也许是一个可怕的地狱,因为城市不属于他们,只有村庄才是属于他们的地方。村庄通常由院落、房子、树木、水井、禽畜、农具和窄而脏的道路、大人、小孩组成。农人在这个不大的世界里出生、成长、结婚、生子,最后老而死去,然后被埋在村庄的一角。
村庄是最坚固的堡垒,它倔强的拒绝着一切新生事物,虽然受到种种力量的强大冲击,但它的变化是缓慢的,因为它有自己的传统、规则和生活方式。村庄是农人的庇护所,村庄里的人是,也许是他的亲戚,也许是他的朋友,只要有了什么难处,就会得到村里人的帮助。村庄又是一个逃不出的牢笼,农人如果脱离了村庄,就成了没有着落的浮萍,就失去了自己的归属,生活就会变得无依无靠,只有生活在自己的村庄里,农人才会觉得心安理得。
农人与茧子
我读过许多有关描写农民的文章,发现不少文章一描写农民,就离不开古铜色的皮肤、满脸的皱纹和两手的茧子这样的词句。农人不是雕塑的铜像,他们经过烈日的暴晒,汗水的浸渍,肤色更接近锄头、柴刀这样的铁的颜色。
农人脸上的皱纹,好象田里的沟垄,是被汗水冲刷出来的。如果凝视一张典型的农人的脸,你可能说不出那一道道皱纹的来历,但可以读出深藏在其中的愁苦,可以闻到皱纹里流出的汗水散发出的苦涩的气味。
臧克家写过一首叫《三代》的诗,诗中写道:“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这就是农人祖祖辈辈的传承。农人一生都在与泥土作旷日持久的斗争,最终未能战胜泥土,一茬接一茬的倒下了,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农人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泥土结实生硬,农人利用锄头挖刨土地,所以他们的精神比锄头还硬,他们的身板比土地还坚实。农人就是这样,用坚毅的精神征服土地,让土地生长出茂盛的庄稼。农人一辈子离不开锄头,他们把希望种植在土地里,也把自己种植在土地里。
农人与土地的联系,是使用农具的手。农人的资历,是手上的茧子。手是肉长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无可奈何地成为农民,选择了与土地的抗争,用双手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手背逐渐凸起了青筋,而手心也逐渐长出了茧子。
农人祖祖辈辈离不开锄头,他们的手就是为拿锄头而长的。锄头是钢和铁做的,锄把是结实的木头做的。锄头刨开了一块又一块地,而锄把却喝着农人手心里淌下的汗,还得喝他们手心流出的血。那些被双手磨光了的锄把,纹理清晰地印记着农人辛劳的痕迹,而手掌厚实的茧子印证的农人年复一年的收获,收获的越多,茧子就越厚。
农人的手也是手,无非是这双手长在了农人的身上。手是肉长的,很软,锄是铁做的,很硬。软的手却要挥动坚硬的锄头,坚硬的锄头却要喝他们手心里流出的血。软的手心起了水泡,水泡又被硬的锄把磨破,里面流出的血水浸渍了锄把。
农人也是人,无非是出生在农村的人,他们不得不用流血的手去维持生计。所以,他们手上那一层薄薄的皮,被锄把一次次地磨掉,露出来了带着血丝的肉,但他们又不能停下来,因为这双手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存,疼不是农人放弃的理由。于是,农人继续挥动着锄头,一年又一年地在土地上刨,来不及结痂的伤口又绽开了,积攒了的血又淋漓地流了出来,直到手心的血喂饱了锄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手心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结满了厚实的茧子。
那些蜡黄的茧子,从手心凸起,十分坚硬,锄把很难磨破手心的肉了。但是,这些茧子曾经也是肉,在与锄把的摩擦中,变得比木头还柔硬,成了农人与土地作战的铠甲。
有人说:麻木的人心上长满了茧子。农人手上的茧子,是在与自然对抗中磨砺的,一个真正的农人,经过艰苦劳作之后,不仅手上长满了茧子,心里也长满了茧子。因为,他们的心里承受的压力太大,脆弱的心慢慢变的坚强,就像长了长了茧子茧子的手一样,有足够的毅力与艰苦的生活抗争。
我是一个乡村的逃兵,手心里的茧子早已没了,原本粗糙的手变的细皮嫩肉。但是,当我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农村,一次又一次地与农人握手,他们手上的茧子也在打动一次又一次地我的心,让我不能忘记农人所历经的艰幸,更不能忘记农民的本色。
我虽然远离了茧子,但我的血管里仍然流淌着农民的血……
农人与庄稼
在中国,要说土生土长的,只有农人和庄稼。农人把庄稼的种子播进泥土里,把晶莹的汗珠融进泥土里,把深深的足迹踩进泥土里,把自己的身躯埋进泥土里,把所以的希望寄托在泥土里,于是农人离不开庄稼,庄稼要靠农人去耕种。
在肥沃的土地上,生长着茂盛的庄稼,袖着手的包谷,矮胖的大豆,躺卧的南瓜,像孕妇一样的豆荚,像弥勒一样的黄豆……那些朴实的庄稼,总是把根扎在农人的心里,农人对庄稼的感情,是庄稼茂盛的根系。
农人呵护庄稼,如同呵护自己的儿女,他们生怕庄稼病了、旱了、冻了,一年四季伺候着庄稼。庄稼如同坚毅而朴实的农人,在风雨中昂起倔强的头,在阳光里低下谦卑的头,它们在给农人孕育出希望后,才会弯下坚韧的腰。庄稼在回报农人的时候,宁肯解体断肢,也绝不与农人讲价钱,即使被连根拔断,它们也要把果实奉献给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