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尘满面

近来，我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心情发潮得就像沾了水的油抹布，怎么拧都拧不干。不开心的原因很多，但主要是两点：一是对工作的厌倦，长时间重复的艰苦工作让人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二是心理的失衡，小时候玩的伙伴的衣锦还乡让人严重怀疑自己的能力和选择。这两桩事压在心头，日子里就只有烦闷和抑郁了。

而终究触动我心弦，使我的心境起了微妙变化的，却是两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一件是补鞋时遇到的。

补鞋人是在我闷闷的一声“补鞋的人呢？”的质问中出场的。当时我正在为鞋的脱胶而懊恼不已，因此对这个没有安守摊位的补鞋人也感到十分的不满，不想跟他给什么好脸色。可他一出场就马上止住了我正要脱口而出的一些话，只见他佝偻着身体艰难地从小屋里挪出来，好不容易才挪到了摊位旁，然后温和地对我说：“鞋呢？”这下轮到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把鞋慢慢地递了过去。“哦，问题不大，马上就能跟你补好的，你就先在这个小凳子上歇一下吧。”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小凳说。说完，就迅速拿出锥子和尼龙线，很熟练地工作起来。我坐定了，看着他把线穿进去，又拉出来，不由得想：像他这样的人生能有快乐吗？他的妻子能快乐吗？如果他有妻子的话。

我正想着，只见一个面容慈祥的女人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她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将一条毛巾递给那个补鞋人，说：“擦擦汗。”补鞋人“嗯”的一声接过，虽没更多的话语，但看得出他很满足。女人就坐下了，不断地招呼着过往的街坊邻里，发出爽朗的笑声。她还不时也转过脸来同我说说话，一点都不生分的样子。就在我伸手理头发的那一刻，她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你的头发怎么就理得这么光滑呢？”可能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就又笑着补了一句，“你看我这头发也断得太多了，怎么理都理不光滑咧。”说完还低下头给我看。我抬头一看，她的头发很枯黄，但梳得很整齐，可能是因为头发断得比较多的缘故，还是显得有些凌乱。尽管如此，我都还是被震动了。头发光滑的问题，印象中还没有谁向我问起过，今天却是一个补鞋人的妻子问起的，本意固然是为了赞美我，但更多的，却可以让我感受得出她对生活对美的一种热爱和追求。而此刻，她的丈夫身体正佝偻着，她的容颜也因长期的风吹日晒而显苍老，她的头发很枯黄，她的衣衫很陈旧，但这，却一点都没妨碍她的快乐，发自内心真挚的快乐。设想，如果她不是个内心真正充满快乐的人，她是不会如此体贴她的丈夫，爱着她邻里，甚至问出头发光滑的问题的。她的快乐，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还有一件是坐麻木车时遇到的。

开麻木车的是一个衣服的背上有一大块盐渍的中年男人，说话也有些含混不清。我坐他的车去办事，到点了，就跟他商量，让他稍等一会，办完事再坐他的车回去，价钱上就稍微优惠些。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说没关系，反正玩也是玩了，就在这等一会吧，价钱上自然会跟你优惠些的。当我下车时，他说，就五元钱吧，少一元。我觉得还行，就掏出一张十元的让他找，当我攥着他找给我的五元钱准备下车时，忽然听得他说了一句：“好香啊！”我一愣，回转头一看，只见他正拿着我刚才递给他的十元钱嗅着，有些含混不清地对我说：“我还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十元钱呢。”说完脸上还流淌出孩子般知足的笑意。我这才想起，这十元钱原来老是跟带香的心心相印的纸巾放在一起的，很久都忘记用了，今天才无意间翻出来给他的。哎，难为他这么细心，嗅出了钱上的香气，也难为这么一个大男人了，还在为钱上的香气而开心不已。我不由得笑了。他见我笑了，就把钱朝我扬了扬，说：我会把这钱留着不用的。说完，又开心地冲我笑了笑，就开着他的麻木车走了，只留下我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想着。

其实，我所遇上这两件事中的主人公，他们都很平凡，甚至可以算得上卑微，如果换作我是他们这样的处境，也许只会更加愁苦更加不开心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为头发光滑的问题而好奇，为钱上的香气而开心呢，可他们却如此知足而快乐，仿佛他们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为了好好度过这么一个个简单而平凡的日子，除此以外，别无他求。不像我辈，愁了工作，还愁票子；愁了票子，还愁房子，一辈子都有可能在这无尽的愁苦中度过。就算福气好，所求的都最终得到了满足，那时很有可能早就老了衰了，想要快乐而不得，或者拥有快乐都无法消遣了。这样一想，不由得一身冷汗。的确，在享受快乐，理解生活方面，我们有时显得太急功近利，从而忽视了很多过程中的乐趣，其实，很多快乐，并不需要有一个圆满的理由，纵使你身处尘埃，满面风霜，只要你心态坦然而知足，即使是头发光滑的细枝问题，钱上香气的末节问题，都可以成为你快乐的理由，譬如那个补鞋人的妻子，譬如那个开麻木车的人。

快乐，有时真的很简单，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的心境似乎开朗了许多，绽开笑脸，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其实很幸福的。你的工作虽然单调艰苦，但它至少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你的家庭虽然不比别人富贵腾达，但至少是温馨和谐的。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的呢？

我当快乐，纵使尘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