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游黔中,此间凉意
王阳明心中有一座山,或者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山。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苦心孤诣穷其一生在名利场和七情六欲中追寻独孤求败的快感,却敌不过一座寺庙道观上的道和禅。山中之城,可开可闭,如钱钟书的围城一般机关重重,有的人走不出去,有的人,却翻过高山流水,诗情画意皆是过眼云烟,似水流年不过弹指一挥。假如还有什么值得坚持和执着的,千古一圣,只在一念而已。
贵州明代设省,改土归流的示范区,早先和湖南争夜郎无疾而终,辞典中熟悉的算是黔驴技穷和贵州关联,然后便是王守仁在修文县的龙场悟道,和遵义的中共会议。我倒也无心去钻研贵州地方文化,少数民族风风火火的攀山越水,和我静悄悄的习性差距颇大。
贵阳的天气是被介绍为很不错的,我也在一本名为王阳明文化与贵州旅游的书中找到证据,上面的图表列举了贵阳十多年来的夏季均温仅为23度多。在重庆蒸烤多年,第一反应便是大自然的空调开在了别处……然而在贵阳小住几日,天气并不一贯是晓明所讲的那么柔和。前两天艳阳高挂,我是从炼丹炉中跑出来的,心无旁骛,只是苦了在贵阳长大的晓明和徐金晶。然后某个时辰我从梦中醒来,窗外淅淅沥沥的落起小雨,顿时凉爽的气候浸入皮肤,潜入骨髓,褪去了我烈火炙烤般的粗糙,留下一丝清新和惬意。其实贵阳比起重庆,风的影响太重要了,前一步在烈阳之下汗流浃背,后一步踏入荫凉微风徐徐。重庆是命中犯了火,生下来就不懂什么是凉快,包括越吹越热的风,无可救药。
在贵阳的街道上闲逛似乎是一件大事,至少我从晓明的话语和行人的亦步亦趋能看出点兜鍪,在贵阳的几天里,每天和晓明像卫星绕地球一样把云岩区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从上到下逛了个底朝天,行人比重庆的五个主要步行街略少一些,但交通绝对是在堵塞上更胜一筹,时不时晓明就会对街边的车辆停滞发出不耐烦的抱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贵阳唯一让人吃惊的事是似乎没有步行街,因为在重庆这么长时间,商业圈都是以步行街为主,我也习以为常,然而去了贵阳才发现这里的商业圈颇有封建割据的形态,这里一小片,那里一小片,两个百货商场的来回也必须穿梭地下隧道。直到我离开贵阳,我依旧对这里的商业布局感到困惑和迷茫。尽管如此,这里还算应有尽有,尤其是吃喝,三步一家奶茶咖啡店,五步一家茶馆,十步一家饭店,天天和晓明在贵阳胡吃海塞,膀胱都快被挤爆,奶茶是一杯接着一杯,好几年都没有如此疯狂过。按照晓明的贵阳式逻辑,人,就是生下来接受吃喝拉撒的考验的。我按照晓明的逻辑在贵阳生存了几天,的确发现吃喝拉撒第一次成为我人生中最必不可少的四件事。在欧洲时上厕所便上掉了10多欧元,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在贵阳,我只能庆幸自己那时在中国。暴饮暴食引发的连锁反应使我把上厕所当成了一件大事来处理,还好晓明没有讥笑我这个饱尝口腹之欲的家伙,耐心的将贵阳大大小小的公共厕所坐标告诉了我。惭愧万分……
黔灵山应该是贵阳老少皆知的烂大街游乐场所,不过对于外地访客的我,还是颇多新奇的,尤其是听闻那里的猕猴简直成精,达到了几欲出来害人的地步。那天是和晓明,徐金晶一起去的,我看他们的心态都不能算是故地重游,充其量是把我拖去开开眼界。
黔灵山古木参天,绿荫鲜翠欲滴,山路曲折通幽,抬眼便是斑驳的树枝高挂,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也对得起一个灵字。在一条大路上,总算觅得猕猴踪影,却对于徐金晶来说是个灾难……只见路旁的猕猴眨眼功夫便撺掇到路上,抢了徐金晶手中的水瓶,又顿时跃到树梢,得意忘形。刹那之间,我和晓明还在攀谈。晓明倒是见怪不怪,用“你XX的有本事把瓶子给我拧开”来安慰徐金晶。猕猴数量太多,简直就是泛滥成灾,蹲在路边守株待兔似的等着行人走过去上钩,趁机掠得食物,像是一大群土匪明目张胆的伸手要买路钱。人和猕猴的关系在这里十分微妙,但我还是叹息猕猴受人的影响太深,终究不是件好事,游人抱着博得一乐的态度调戏猕猴,反过来猕猴也同样调戏游人,你来我往,猕猴学到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处事技巧,讽刺得很。
逛完黔灵山,和晓明,徐金晶在附近的刘一手火锅吃晚饭,我感觉他们似乎认为重庆人到了外地一定要吃上火锅才算找到了家乡的氛围,其实我在重庆已经很少吃火锅了。倒是席间我和晓明,徐金晶谈了很多班上的旧事。一年大学生涯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可能你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决定来一场山盟海誓,结果发现那只是黄粱一梦。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去忘记一个人,到现在我也不敢打赌我彻底忘记了,后来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会遇到很多你不想发生或者不想回忆的东西,但是就像时间一样不可能断开来剪辑,它们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假如可能,基督教所谓的赎罪论倒是挺有借鉴意义,尝试去原谅和宽容别人,同时也相当于完善自我。不论对错,至少这样我心里好受一些。
后来我和晓明又去了天河潭,青岩古镇,这些地方离贵阳都很近,但是给人感觉又似乎很偏远。来到贵阳第一天和晓明去扶风山登顶望景,晴空万里,却能在山顶感受狂风大作。极目远眺,贵阳精致的浓缩在眼底,一座城市看得分明。山这边是人与人的世界,山的那边,便是人和自然的世界。在从天河潭回到贵阳的车上,城市的一角在群山中若隐若现,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真谛似乎就在于此。天涯海角是苏轼的诗人浪漫乐观情怀,在退无可退的境界里,反其道而行之,追寻人生本来的豁达,于是便能化腐朽为神奇。贵州自然在古代不是什么好地方,瘴气弥漫,苗夷众多,不服教化,也难怪刘瑾陷害王守仁要找这么一个地方。湛若水担心王守仁的肺病会在贵州恶化,客死他乡,没想到他只猜中了后半部分。没有绝对的孤独,也没有绝对的绝望,东山再起可以二十年如一日,破釜沉舟就是要在绝望中获得力量,王阳明大传中说得好,态度决定命运。贵州也许穷山恶水,但心乃是本体,心决定你的善恶和将来的作为,而不是一座又一座大山。
抬眼望天,天无垠,低头看地,地广袤。天与地之间,并没有什界限,么所以也无需在得意时说天时地利,无需在困顿时抱怨天地无情。若你作茧自缚,以为永远走不出去而悲观,那么算不得心外无物。真正走出去的,只可能是你的思想,而不是躯壳。王守仁能从贵州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贫瘠中得到精神的富足,在虚伪,腐朽,陈旧,循环不前的中国封建社会中挣脱枷锁,像一只凌空争鸣的白鹤,展开双翅云游仙境,不再是江中的孤独行者。
走的时候,天气转凉。
其实贵阳也一直这么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