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写给我的19岁
徐明腾腾腾的往楼上走,一会儿又是一道光,一会儿又是大片的阴影和看不见的某种物质在包围自己。等等,或者在等等。徐明回头向漩涡般的楼道看。
徐明始终相信在回头这个过程中,根据自己的需要,总是能找到一些证据,证明幻象和迷梦一样的记忆如影随形,从来都在周围对他碎碎的念着咒语,诅咒他,憎恨他,爱他,恨他。徐明通过一本从父亲书柜里窃出的西方哲学史,臆想出一句至理名言:如果坚持变成固执,那么时间久了,就会变成活下去的一种理由和借口。是么?徐明眼角一圈黑眼袋被那个深黑色的眼镜框架化妆为了一丝深沉,深沉下的眼光带有半点悲伤,背负了本能的情感和所有阻止不了的思恋,一根风吹不乱,剪不断的线在穿越薄薄的大气后精准的落到了徐明的心房,一圈一圈的缠绕。那个带不走的少年,和阳光一起,消失在定格的画面里。
碰到熟人自然是要热情的打个招呼的,这很符合徐明的逻辑,在他看来,熟人的作用很大程度上是来遮掩自己寂寞孤独的事实,认识你,把时间调久那么一点点,也不需要互通心气,或者说根本没那个需求和缘分。为的只是在冰冷的街道,空荡的走廊里,嘿的喊一句,呵呵的笑一声,让别人以为这个世界对于打招呼的人来讲,是有颜色可言的。实际上这是一种毫无作用的表演,但是表演得久了,就成了规矩,规矩制定久了,就变成了人心。徐明已经将嘴角调整到保持微笑的准备状态,却从头到尾只是和飞舞着尘埃的窗户,门槛,玻璃,桌子,板凳,讲台又玩了一次捉迷藏。又是第一个到么。
徐明要找到座位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尽管考场座位的名次纵横排列顺序长期存在坑爹的情况,但是徐明始终以柔克刚的方式将自己的月考名次稳定在那么一个暴风眼的区间:考场右后方靠前一点的位置。
认识兰梨的那次机会是唯一一次例外,就那仅有的一次徐明一口气考到了年级20名,坐在第一考场的右前方。后面坐着同样是从外校来复读的兰梨。徐明心知肚明,兰梨和自己,都是时光中的白驹和似水而已,但是依然转过头去要了兰梨的电话,顺便借了一只铅笔。徐明想,这大概是自己能够制造出来的最好的机会去圆一个很久都圆不了的梦。之后短信频发,集中在一些复习资料和课堂疑难杂症的讨论上,发乎情,止乎礼。徐明有时候觉得兰梨就这么绽放在了自己凋敝荒芜的世界,千树万树梨花开。她有一头迷人的长发和修长的身材,水灵的双眼,单纯的笑颜。徐明不需要惊鸿的美丽来震慑自己,去填补那个伤口,他总是在喃喃自语中反复说:温婉,别走。
一屁股坐在考场最后那个看上去永远也不会被霸占的座位,叉着双手,用愤世嫉俗的眼神淡漠的对待黑板上的几个大字:明天下午生物课取消。一个人的狂欢并不时尚,狂欢之后还能找到自己,才是意义所在。徐明脑子里反反复复把语言拼造成各式各样的句子来麻痹神经,这次也不例外。快一年了。
365,这是一个循环,也是一个数字,徐明知道不可能用它凑出一个水镜楼台和花好月圆了,便在所有时间刻痕可能留下印记的地方,都竭力抹去和掩盖,给别人去猜去迷惑的空间。大家觉得徐明是一个老男人,一个老于世故,懒得和应届生去疯,要做自己的事的人。可是,徐明猛然想起,做对了么?去复读是自己的主意,父亲在愤怒的摔门而出时,撇下一句:你的理想是要腐烂,还是要发芽?然后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次人生的再投资而已,虽然赔了一次本,但至少还有盈利的可能。徐明曾经对于这种命运模式嗤之以鼻,但他此刻坐在考场中时,不禁又会问,是社会在吃人,还是自己要吃了社会。
监考老师左顾右盼的确定只有徐明在考场后,放松的挺着啤酒肚跨上了讲台,把试卷甩了一整个讲台那么宽。都是熟人了,上政治课的傅老师,肥头大耳但是给人一种愤世嫉俗的大智若愚感,脸圆得被人讥笑为地球仪,油脂过剩且有一口香肠嘴,实在不忍心多看一眼。但是徐明很清楚这也算是一种伤人利器,比如他担任隔壁文科班班主任时,每每有学生犯了错,他总是把学生叫到办公室里,“看着我。把脸抬起来。”这句话使多少学生的心理防线崩溃,不打自招。虽然徐明已经自认为超凡到一定境界,但瞟了傅老师一眼,还是决定埋头假装翻书包。
这时一米的阳光慢慢在窗帘和帷幕中缓缓迈开步伐,蛇形蜿蜒而入,打散了凝聚在空气里沉闷和绝望的坚壁,化骨绵掌般的碾为可见的尘埃纷飞。总是有人在默默的传播着黑暗,也总是有一盏灯始终在远方摇曳,但你不知道是那个人故意引诱你走向光明,还是残忍的要把你永困叹息之墙。徐明的脸被光线割成了阴阳融合,就像他此刻灵魂最深处一种物质在光合作用下发芽,一张一张不愿意看的镜子中,种出了无数温婉的侧影,倒影,背影。看哪,她在笑,她在笑你又犯傻了,于是你是不是就相信了命运,相信了宿命,吸了毒,中了毒,被泯灭在记忆和空洞的万劫不复中,用心去炼一个爱字。告诉我,徐明的另一个自我用手指戳他的胸口,嘿,说啊。
“复习得怎么样了啊?”傅老师走到徐明身前,慈祥的说。徐明观察到这种施舍出来的慈祥也仅仅对徐明一个人起过作用,类似于契约的生效。傅老师一把年岁惜残年,却连身前名也还没报完,面对越来越多本来不该加在他身上的对教育的质疑和愤怒,他也只能炮灰般的去挡车,挡住洪流。也许也就是所谓的宿命之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谎言幻化成真理,欺骗自己,再进而欺骗整个世界,完成从主观到客观的唯心进化。
“复习得就那样呗,”徐明挤出一个最大程度表现积极乐观情绪的笑容,“但是还要努力呀。”徐明一边说一边觉得这和毛主席在天安门挥手,对下面的人说:“同志们辛苦了”没有任何区别,但又显得不可或缺。
“嗯,加油吧。”傅老师也象征性的给出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下联,从徐明身边走了过去。徐明心里那个自我同时松了一口气。只有在这样好的天气,即使是一堆烦心的事,说不完道不明的回忆,才能被打成气体,融化到四周,暂时远离本体。
离考试还有20分钟。
徐明认为,在未来指日可待的大学生涯中,温婉的故事一定能成为自己莫大的谈资,或者说在网上能造个轰轰烈烈的直播贴,把自己一腔热血和做过的各种傻X事迹添油加醋写为一个个感人至深的年少轻狂。这样,算不算是把得到的失去的没有得到的没有失去的都弥补和丢弃了?在未知的另一个10年轮回中,又是谁来主宰自己的那条敏感的感情神经?如果还有感情的话,又是如何的一个开始,过程,结尾?徐明内心的自我掐指一算,小声告诉他,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找到那个人,你只能找到一面镜子。
镜子。徐明抽搐了一下,幸好傅老师此刻正在抠鼻孔,脑袋侧对自己,就算他看到了自己的惊恐和一瞬间的不安,自己也能巧妙的掩饰过去。镜子,镜子,徐明反复咀嚼着另一个自己告诉自己的这个密码,脑海里也浮现出某些镜像般的画面,就像以往的蒙太奇闪回,剪辑得碎裂的片段又兴风作浪起来,想阻止,来不及了。
温婉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和徐明在一起
温婉在街角悄悄对徐明招了招手
徐明在烟火灿烂的那个夜晚看到温婉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
徐明的血流了一地
徐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短信声响了。
温婉说:“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曹你妈!徐明另一个自己狠狠扇了徐明一个耳光,响亮得徐明的耳膜阵痛,“他妈的有完没完?”徐明摸了摸脸颊,默默地关掉了大脑的记忆功能,只留下一个19岁的?丝,和一个?丝一般的老师,在这个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城中的中学某个考场教室,毫无纪念价值的等待着注定的不一样的人生下一秒,或者消失到无影无踪,或者定格在自我的灯火蓦然。
徐明的电话响了。
“喂?”
“喂?你到了吗?还有多久考试?我这里堵车了。”兰梨的声音从听觉神经传导到中枢神经,再条件反射地传递到了徐明嘴边。
“10几分钟吧,没事,现在都没人呢。”不知不觉里,徐明已经不否认自己的可有可无了。可是另一个徐明,从喉咙里钻出来,又冒了一句:“你复习得怎么样?”
“我?嗨,就这样了,这次一定要考回去啊。”是啊,回到你的一考场,回到你的世界,徐明笑得不漏痕迹。
兰梨,本来就是一个过于复杂的女生,比温婉还要难以懂得,比起温婉,她似乎更知道什么时候卖萌,什么时候躲开众人的视线做自己的事,小心翼翼的隐藏过去。而徐明,只是坐穿板凳的红尘学子,泯然在沧海中不留痕迹的一粒细沙.注定是过客的时光,却显得那样充满变数,和细微的情节陡转直下.
她为何不找别人,偏偏问你?她为何穿过全班每一个人的视线,走到你面前,
说一声:“能借你笔记看看吗?”兰梨对你笑时,为何看上去又那样甜?在短信
里说的那些话,或许藏下了某种兰梨故意留的暗码?
放下电话,徐明看到几个学生亦步亦趋地走进考场,一个一个地仔细勘查着自己的座位,一边用眼睛的余光飞快扫视自己和傅老师.徐明见怪不怪,叉着手把后背舒服地靠在板凳上,小心翼翼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徐明觉得满足感好像是一种毒药和解药共存的物质,有的时候可以起到中和作用达到平衡,在心里只是泛起波澜,玩一出漂亮的冲浪.但徐明清楚,大多数时候,这种满足感都会变成海啸,冲散自己设下的防线,击溃理智和沉稳,让他无可自拔地沉溺在对美好,对纯粹的渴望之中,直到接近窒息,直到又呼吸大量现实中的二氧化碳和氮气,氧气,又才可以有下一次的满足感.满足的,始终越变越小,始终在过去和现在摇摆,让徐明不明白满足是一种麻醉剂,还是安眠药.
教室里已经是人头攒动,有找座位的,有对别人说“不好意思,找错座位”的,有发呆的,有紧张得啃指甲的,也有偷偷把手机藏进裤兜的.[都是别人的世界.]徐明心中轻轻哼了一声.从复读第一天开始,徐明就打定主意,这是一场自我和别人的游戏,自我以外,都是别人.而自我的世界,和别人的世界一样,在这场独木桥的竞争中,都是过客,都是转瞬即逝的落叶,归到哪个根上,另作定论.但很确定的是,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六根清净,看破红尘,挣脱七情六欲的困扰,在灭与寂的苦难里千百遍的拷问和折磨自己也罢,成佛或者坐化.
难道昨天和昨天的春天就会驶来自己等待的那一辆火车,一直开往南方?她坐在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头上戴着你为她从星河里摘下的那烂漫的花朵,青丝般的长发被打开的窗户外温柔的北风吹成思恋的模样.我抱着吉他,弹着琴,跳着舞,骑在远处的水牛背上唱着为她写的诗,诗里有一座大山,有一条大河,还有很多蝴蝶趴在你的肩膀上睡觉,缤纷的绚丽烧也烧不尽.我多想告诉你,你只要吹一口气,它们就又会跟着你翩翩而动.
徐明想把一切都画出来,画在墙上,画在地上,画在天上,画在心里,这样即使躺下来,转过身来,闭上眼睛,也能很快回到她的身边,在火车来来回回的轨道旁,默默地微笑.
贪欢一刻偏教那儿女情长埋葬,凭这两眼和百臂或不能防,为贪嗔喜恶怒着迷,躲不开痴恋的欣慰,找不到六欲的替代.徐明每天踏进教室那一刻,就像踏进了那个佛经冲栋的古刹之中,每一个窗户外,都是一座五行山和佛祖的掌心手背.每一扇门,每一块黑板,都是尊者,都是佛祖的巨像,俯视苍生,守护,或者禁锢着这里蜷缩,挣扎的灵魂.而这样的五百年后,撕下符咒的,不是金蝉子,而只能是你苦苦乞求的那个路人甲.
忘掉何曾容易,再见已是来生.说好了一世,却只是回头便不能自己.时间已经容不下这些长短悲喜,那么就求个痛快的洒脱.徐明每天捧起书本,拿起笔,便认为道行和修为,便会进一步,对世俗的羁绊,也便少了几分.别人的十八层地狱,自然有自己个性化的体验,多年后,这只是个FUNY,只是极力想抹去的片刻停留.片刻之后,又是何等的千锤百炼,亦或是火眼金睛,看透这些缠绵不舍,凭着回忆里提炼的仙丹羽化登天,只有满满的喜悦和平静.
兰梨走到徐明身边的时候,徐明正在偏过头观察旁边的一个女生焦急地围着桌子寻找着什么.“嘿,我可算是到了.”她的脸泛起了红晕,几颗汗珠如露水,欲滴而未滴,清澈的双眼清澈的盯着徐明,双手叉在腰间,均匀地小声喘气.
在那么一刻,也许兰梨是喜欢上了这个男生,也许就那么一刻,如果徐明抬起头,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呢,呵呵.”然后调皮地眨一眨眼睛,事情又会是另一番进展.兰梨从一所不错的学校来到这里复读,认识了一个改过自新的徐明,一个洗心革面的徐明,奋发图强刻苦学习的普通青年,从交流学习心得开始聊天,然后自然要聊过去,要聊现在,要聊未来,所谓谈谈人生,再说说理想,就是这样的人际沟通套路吧.一个无关痛痒的结局又是如何对于徐明,对于兰梨,都可以忽略在时之沙中,他们唯一追求的,无外乎是水做的人,泥捏的心,能有一只蜻蜓停在那如诗如画的青春中,去感动你,感动我,和这个散发着别人腐烂味道的尘世.
所以呢?
徐明依旧低着头,挠挠后脑勺,“嗯”着指了指前面,“快坐下吧,要开始了.”
而温婉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一眼,两眼,三眼,再多的回眸,也化作了饮鸩止渴的前世余孽.为何要今生来还?徐明无数次记得那个算命的道士笑嘻嘻地告诉自己:“你会遇到一个女人,但她不爱你.”
你以为她也会相信这样的鬼话,还是你反复为谎言和欺骗找到新的借口?
徐明在兰梨走过自己身边时察觉了一丝的遗憾和惋惜,却像是温婉告诉自己的,温婉悄悄站在门口,给自己讲:“傻瓜,去给她说啊.”徐明不敢去看门口,生怕所有可能的事情发生.他一把扯过前面同学递给自己的试卷.
“考试开始了!手机书包拿上来,速度点.”傅老师讳莫如深的向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点点头,然后掏出手机不停地按着什么.人群骚动了一下,便停止了一切抵抗,徐明眼睛里全部是窗户,门槛,黑板,还有天花板上突然开出了很多类似通风口的孔洞,对着教室排泄着某种体制下的气体.这种气体很快就吞没了徐明周围人的五脏六腑,而他们却像是吸血鬼一样贪婪地品尝着快感和大脑条件反射带来的刺激.徐明手里捏着防毒面具,却犹豫不绝地戴了又取下来,取下来又戴上.
题目都是老一套的,或者说在徐明看来就是一堆代码,只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谜团,需要以不同的方式找出代码背后的本质.真的有本质?徐明在动笔疾书时,唯一了解到的,只是黑洞般的迷惑.从银河外的一点连线到骨髓,中间究竟要付出哪些代价?你说,还是我告诉你,或者我们坐下来,在那塞外孤烟笔直的地方,听一曲羌笛后,好好举起浊杯和三个影子一起,畅谈瘦马,和天涯.
徐明做得很快,也不需要什么耽误,破卷如神算不上,但小小的行云流水还是足够的.他在此时彻底封闭了温婉,就像个圣徒一样把温婉小心地放在十字架的旁边,自己走上末日审判的刑台,高声宣读道:“我愿此时和圣子,圣父,圣灵一起共同完成这高尚的使命,没有苦难,没有疾病,没有七罪.在三位一体的光环下,将我彻底奉献自己,毫无怨言.”
傅老师在一边瞄着时间,一边搓着手,那张肥硕的脸阴晴不定,但很好的遮盖了无聊和厌倦,教室外片片的绿叶沙沙作响成了救命的音乐调料,然后剩下的,无外乎巡考和发呆.很有几个考生飞速用眼角余光确定傅老师的方位后,战战兢兢地调试着手持终端.徐明看见后,不止一次希望手机里的GPS能够自动为这个地方确定坐标,然后像现代战争大片那样,战斗机,轰炸机呼啸而过,只留下一片云彩.但好像那些拿出手机的人,都是爱上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规则,也接受了巨大的风险考验.他们唯一希望的就是一个格式正确的代码罢了.
没有人制止他们,甚至有一两个人左顾右盼,要用眼神钓出不远处别人钩上的鱼.大家选择的,是毫无怨言的沉默,如果可能,还会是协助.徐明把笔盖捏在手上来回转动,这道题是老师反复讲过的题型了,脑袋里储存的根本不是来自人类智慧成果的传承,而是干瘪的照相机似的复制和重放.谁又不是这样呢?徐明把手指伸出来,比了个一加一的手势,假如一切建立在一加一等于二基础上的所有爱恨情仇突然倒塌,被验证出有巨大错误,那么………徐明低头傻笑起来,笑得很猖獗又隐晦.没有人思考辩解的真理才是最大魔咒.宗教不正是这样么?高考可以叫做高考教么?谁又会去质疑高考的正确性么.服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系列严密的教条俨然已经建立得错综复杂而残酷不堪.老师是牧师,校长大概算是主教,那些命题人大抵可以算是教皇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和无懈可击了.
可是我想成仙呢?我向往的是青山绿水中天人合一的那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的香火鼎盛,借到天师的那把传世宝剑,去函谷关再寻一寻李耳的踪影.或者我想成佛?在莲花座下找到青灯明月,在轮回因果中查找循环报应的蛛丝马迹.还有很多很多的缘分,还有太多太多的开心,在一个地方等到从心底迸发出来的笑颜和毫无怨言的转身驻足.时间还有好长好长,呼吸一口就贪婪得永远不愿意停止,尽管回忆中制造出来的温婉不顾一切地流着泪,跑过来抓住了所有的肺泡,一个一个地捏碎.呼吸,就痛了.
再数彼岸的长帆,碧色的天际下滚滚东流水,空荡的楼阁上我只能看见黄鹤的影子.我想走到很远,冰山和小河下不远就是我的小舟,舟上的酒桶里还剩了好几瓶佳酿,举杯吧,不必对月,不必找到三人凑齐影子的故事,对着云团中刺透下来的那一束光芒,痛快地喝通脊髓,贯通六脉,试看这一只血管突兀的右手,是如何遮住左眼,补上天使制造的裂隙的.逃避掉这些该死的条条框框,跳出那一座比北境长城还要高的冰墙,狠狠地把身上的枷锁和脑袋上贴的符咒扯下来摔个粉碎,不论还拥有的,是少年还是老夫的狂妄,都可以牵着黄犬,出了上蔡京门,挽弓射狼.
徐明觉得自己一直在飞,从来没有停止过扇动翅膀,不知疲倦的在凌空云鹤丛里自在鸣叫,如果说谁发明了[心]这种概念,那么徐明便就是最虔诚的信徒,一直坐在小屋中,护着若隐若现的火簇,雕刻着心的绽放.因为有了心,所以不觉得痛苦那么漫长,因为有了心,所以看到了那么多美好,载着所有灰尘和分子做的浮华,去往大海的春暖花开.
徐明在等,等考试结束,等一个答案,一个戈多的出现.而其他人呢,他们也在等,等一个出口,一个出去了又回来的城.试卷已经无法再做更多更改,这样的考试,徐明心里十拿九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即使出窍后猛然爆发几道题,也会在低级错误的迷宫中找回平衡.
傅老师也在等,并且来回在讲台走动发出即将结束的暗示.教室中笔划动试卷的“哗哗”声音陡然也变得格外刺耳,就像游戏中把BOSS打到奄奄一息时坚持到底的决绝和疯狂.傅老师对这种喜闻乐见的状况见怪不怪,扣了扣鼻孔,清了清嗓子.
“嘿,”徐明听到旁边有人在呼唤,这种时候除了让你帮忙作弊或捡笔和纸,“嘿”字不会再有太多的含义了.徐明更相信是协助作弊,因为他压根没听到笔或纸掉落的声音.
是同班的一个女生,方见芸.
方见芸有一双特别水灵的眼睛,徐明不得不承认复读时来到这个班级看到如此小桥流水般的双眼,彻底被折服了.兰梨的眼睛,也只能算小溪潺潺.方见芸生得很小巧,也不高,脾气倒是和个子成反比,动不动就会对人大发脾气,尤其是发脾气时眼睛的那种激流狂涌,会让徐明以为海啸来了.脾气总是外在的,心才是内在的,徐明留意过方见芸的举止,自己推断为单纯的小女生,只是喜欢将喜怒哀乐不加修饰的表达出来罢了.听同桌说她有个男朋友,但关系却很冷淡,又不分手.每次徐明碰到方见芸,她总是能露出她最大程度的笑容,把眼睛中所有能流溢出的情感搞成水银泻地一样的大排场,弄得徐明怎么回应都很尴尬.
而徐明总能不自觉的不同的课堂上瞟见方见芸在悄悄看自己,尽管这件事说出去会被认为太过自恋,但徐明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了关系最好的同桌,于话.于话一听,拍大腿瞪眼珠子对着徐明想狠狠说一句:好事啊!又因为正在上班主任的课,只好变成了哑语.
徐明低下头摇摇手,又拉着于话的脑袋,拽回书堆中,示意他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于话捂着嘴奸笑起来,用指头戳了戳徐明的胸口,还是一言不发.但那个样子已经摆明于话对于徐明和方见芸两个人,算是划分到门当户对类型的了.
恋爱?徐明在去办公室的途中,看到一个应届生屁颠屁颠地跑到高二的某个班级教室,和一个女生谈笑风生,急忙转头啐了一口唾沫,从动作反射上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这不是东游,是去西天.而去西天,是要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感情或许是某种不可或缺的灵魂物品,但把它当了去租一次服从,也未必折了老本.
徐明先认识的方见芸,再认识的兰梨.但是兰梨在与人交流方面明显胜过方见芸这种小女生一成.在徐明竭力营造出一种自己成为学习榜样并取得了一定效果时,兰梨就很快粘住徐明与他交流凡尔赛会议,雅尔塔会议的精髓去了.而方见芸平时大嚷大叫的那种脾气好像到了徐明面前就彻底哑火,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眨巴几下眼睛,就匆匆跑开.如此种种,让徐明只能在猜测和好奇中延缓了弄清真相的时刻.
可是徐明没有想过,有的话,一辈子也说不出口,有的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有的事,一直会处在准备阶段.好比太阳今天升起,明天升起,天天升起,你也早已忘记它的光线和一跃孤烟的壮丽情景了.1819岁才能有的冲动让徐明时不时脑子会过一次电,于是徐明开始痛恨世界束缚着的总是灵魂,而对肉体置之不理.当那些荷尔蒙和雄性脑细胞泛滥时,自己不自觉的要深呼吸努力思考共产主义自我牺牲精神之类的高尚理想.
在这次考试前,徐明最后一个走进空荡荡的教室,去拿自己的准考证.在这个教室中,徐明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傻傻地坐在里面,望着黑板,望着风扇,望着课桌,然后呵呵地笑一声.而在这间被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搞得要爆炸的教室里,赫然站着方见芸弯着腰在不耐烦的课桌中翻箱倒柜.她是如此蛰眼,以至于徐明除了方见芸,再也没有看见其他任何东西了.徐明竭力轻松地说道:“你在找什么呢?”
方见芸立即抬起头来单纯地表达了一种离奇的愤怒和困惑:“我的笔不见了!昨天才丢了一只!”“多大的事儿嘛,我这里有一只.”徐明乐呵呵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只圆珠笔.这时候徐明认为自己完全变为了怪蜀黍和好好先生之类的物种了,如果说要发好人卡和呵呵卡的话,自己一定第一个躺着中枪.
方见芸甩了甩自己的马尾辫,一句话没吭就大步流星走过来.徐明甚至在这种时候还在幻想方见芸冲过来一把搂住自己.但事实是方见芸冲过来一把抢过自己手中的笔,还怨念地转过头抱怨一句:“不早说!”于是徐明彻底归结于自己不太懂女生(此时还不能称为女人)的心态和思路了.
“对了,你在哪个考场?”方见芸在紧握着笔要跨出教室的一瞬间,又停下脚步回问了一句.“老样子啊,原地踏步.”徐明马马虎虎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哼.”方见芸一点都没有自信心得到满足的感觉,扭头以更快的速度走出了教室.
百思不得其解啊!徐明觉得自己要被这些该死的小脾气给弄疯掉.
考场在教学楼的隔壁一栋大楼,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喷水池,喷水池上的假山涨满了深绿色的青苔和浅灰色的杂草,喷水管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池中不见了踪影,剩下一两只斑驳外壳的老乌龟艰难地瘫在假山下的一处避风港中,苦情地缩回了脖子.徐明每个月都会怀着同样的心情经过这里,看别人生离死别或者谈笑风生地说着月考那些事儿,步履蹒跚或者轻快地一层一层爬上高楼,去应付和分数有关的东西了.
方见芸在作为月考考场的教学楼二楼楼梯口系着鞋带,被慢吞吞摇着步子的徐明撞个正着.“一个人走啊?”徐明不打算停下来和方见芸再多说些什么,似乎多说几句就会说到电话号码上去了.
方见芸瞟了一眼精瘦的徐明,系好鞋带站起来含糊地“恩”了一声,又往楼下走了.手里好像纂着一张纸条之类的东西.
奇怪的女生.徐明松了口气,扶了扶眼镜,继续往楼上走.啊,对了,她可能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徐明突然想到.
“把机读卡给我抄一下.”方见芸几乎是用脑电波的交流方式在对徐明说.徐明这次完全理解了这个女生所要表达的意思.他先瞅了一眼傅老师的位置和眼神扫射范围,然后将机读卡卷起来压在袖子下面,缓缓移动到桌子边,扣住.
“快啊.”方见芸见徐明的动作停了下来,立刻目露凶光,千军万马呼之欲出,要把徐明夷为平地.
徐明很满足这样的情景,但方见芸惊人地直接伸出手,半立起来抓走了机读卡,这下轮到徐明吓傻了.如果被傅老师看见,作弊都还好说,自己和傅老师关系好,但自己的形象就算是毁于一旦了.死要面子,另一个徐明拄在一旁嘻嘻地笑着磕着瓜子嘲笑道.
傅老师并没有看到,但徐明肯定兰梨看到了.但兰梨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归于宁寂.她又不是没抄过,谁没抄过,都抄过.徐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方见芸仔细地核对着徐明的每一个答案,这使得徐明更紧张,作弊最怕慢条斯理,一鼓作气甚至风卷残云都是上上策.徐明搓着手,开始四处望.
而时间却就是这样不争气的来到了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徐明看到了有一个狰狞的恶魔挥动着镰刀一刀割下教室远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徒的脑袋,红色的血喷薄而出,天花板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溅得满满的,而似乎除了徐明,他们都浑然不知.恶魔提起圣徒的头,用长满獠牙的嘴舔了舔,对徐明做了一个“嘘”地手势,满意的背着滴血的镰刀缓缓走出教室.
另一个徐明吓得尿了裤子,一把抓住徐明的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脸翻白成了冰色.这次终于轮到徐明嘲笑另一个徐明了.
“喏.”方见芸大方地把徐明的机读卡先扔在地上,再捡起来装出很艰难的样子还给了徐明.徐明对于这种单纯到可以欺骗所有人的做法除了伸出手接住,别无选择.
交卷,沸腾,散开,下楼,沉默.
兰梨离开得比徐明想象得要快,也没有走到徐明面前对他露出经典的笑容,并说说考试的情况.徐明只是瞟到了兰梨拿着手机若有所思地消失在人群中.他想追,却被方见芸挡住了去路.而徐明还在纠结于兰梨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就来自于给方见芸抄了机读卡.
“嘿.”方见芸好奇地望了望徐明急切望着的地方,又看了看徐明,“在等人?”徐明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个……你考得怎么样?”
“啊?嗨,就那样呗,老样子了.”徐明耸了耸肩.
方见芸眼中那些柔情和水灵让徐明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温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回教室么?”方见芸不顾潮涌般的学生不耐烦地挤过她,向楼梯口移动.
“回,回.先下楼吧.”徐明看到傅老师走出了考场,便努力微笑着示意方见芸先和自己一起下楼.
而在下楼过程中,徐明本来看到的那些物质和大片的阴影悄悄隐藏了起来,不漏声色,没有找他的麻烦.方见芸一边走一边反常地不停回头看着徐明.她想说什么,徐明知道,徐明想说什么,却不能说.
方见芸被下楼的人推搡着离徐明越来越远,直到快要消失不见.
于话说,其实方见芸第一次看到徐明后,才对她男朋友莫名其妙的冷淡的,于话还说,方见芸不止一次申请调座位调到自己旁边,但都被班主任一口回绝了.也许那一次她破口大骂班主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生难得遇见一个你喜欢的人,一千张姣好的面容,触动你神经的仅仅只有一张,或许是为了面容中相生相克的五行五德,或许是因为从生下来就开始等待的一种感动.我不知道如何表达破茧而出的一团火焰,但我懂得点燃它们飞到空中,耀眼出我和情有关的一切东西.既然遇到了,又何苦纠缠时间的早晚,既然碰见了,又何苦在乎最后结局的冰火冷暖.燃尽一千根蜡烛看清这一世的糊涂,蜡灰堆积如山吞没了城中男女细腻的抒情,眼泪即使没有千行,也早就干涸殆尽,剩下司马青衫上几点不值一钱的泪痕,证明我在西风中瘦得穿也穿不上刻着瑞脑和金兽的衣服.
不用是我,徐明心被刺了一下后,安安静静地看着方见芸的匿迹.不会是我,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走了就不会回来的过客.就像三峡早晨的行船,看得到许多的沉舟和病树,但天上的彩云依旧格外醒目.千里行程后,一天如一年,所有的种种,将统统别处飞,各挂东南枝.
方见芸突然冲了上来,她不顾一切的扒开所有阻拦她的人,竭尽全力往徐明这里来.徐明吸了一口凉气,手抖了一下.
到今天也没人知道方见芸最后到徐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她便无力地被愤怒地人群推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一个徐明可能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徐明只知道自己听了后,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无处遁形的阳光奢侈地让一切镀了层自然紫外线,慷慨地把景色调成最佳角度.
结尾:
兰梨走在了徐明前面,她手里的电话亲切地放在耳边,对着电话的那一边,说些不会对徐明启齿的漂亮话.她还是那样招人喜欢,至少徐明喜欢通过她转移对温婉的注意力.
徐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走不动了.他开始注意到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蓦然,自己和周围的一切融合一体,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爱,在一丁点一丁点的靠近,恨,在一丁点一丁点的远离,气体被按照自己的意思而组合成了和氧气无关的呼吸元素,树叶再也不会没有节奏地飘落,而是应情应景的忧伤或者快乐的歌舞吟唱.如果忍不住细如薄雾的感情,就让它在阳光下尽情的挥发。
背后有一扇校门,关住了一封写给未来的信,写给一个一直固执,不知所措,顽固不化,举棋不定的灵魂.前面是放也放不掉的感情,追也追不上的眷恋.而此时此刻,留给自己的,就是一味五毒俱全的药引,喝下去,解脱了这张皇失措.
另一个徐明叹了口气,拍了拍徐明,自杀了.
所以徐明又能迈出步子往前走了.到他走出去时,他还在坚信,那个楼梯阴影和物质里,藏着温婉说的话:
我们往哪儿去,你说呢?
感谢唐诗宋词提供全程赞助
感谢19岁时,我在做我自己的事,想我自己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