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电视的岁月

不知什么时候，渐渐远离了电视？也许是有了电脑和网络之后。也许是发现书中的故事更多、更精彩之后？很奇怪，现在，电视几乎退出了我的生活。可是曾经，在童年，电视带给我的可谓几多欢喜几多愁。

电视这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在我国普及也就是这三十多年的时间，虽然现在的电视机功能越来越多，品牌与款式让人眼花缭乱，但在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个十四英寸的西湖牌黑白电视机最好。有一次给女儿画简笔画，就画了一台那样的电视机，左看右看，心里还颇为得意。女儿却问：妈妈，这是什么怪物啊，怎么还长着两个长长的角啊？我哭笑不得。

那是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88年的一个冬天。我和姐姐放学回家，看见妈妈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在那个平时放棉絮的红漆柜子上，放了一口妈妈最喜欢的红木箱子，我们盼望已久的电视机就摆在箱子上。爸爸正在拨台，妈妈两手抓着那两根高高的天线摆来摆去。一会看到满屏雪花；一会听到沙沙沙的噪音；一会闪过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捣鼓了好一会，也没出现清晰的画面。妈妈责怪爸爸买的电视机不好，爸爸没有言语，一双手忙个不停。我和姐姐都静静地看着，没有画面，只看看电视机我们也高兴。想伸手去摸摸，爸爸一手打下来，说电视机是买来看的，又不是拿来吃的，摸什么？挨了爸爸的骂，我们还是很高兴。一家人像过节一样，早早地吃了晚饭。吃了什么我早忘了，只记得妈妈第一次没有在吃完晚饭后立即洗碗，而是和我们一起坐在房间的楼板上。爸爸又在电视机前捣鼓了很久，妈妈急了，也去帮忙。终于，电视的画面和声音都清晰了。我们家第一次响起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我们几个又跳又笑，爸爸厉声呵斥，我们才坐下来，安静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灰白框框。

那天晚上演的电视节目还历历在目：很多年轻人涌到金矿山去挖金子，有的发了财。有一个年轻人也去了，不幸的是金矿洞塌了，他被活埋在洞里。他的老妈妈，穿着破烂的衣服，戴着灰布头巾，提着个篮子在金矿山下哭着喊他的名字。这个情景在我的头脑中比当时的电视画面还要清晰。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就向别人炫耀，我家有电视机了，昨晚我看了电视，里面演了什么什么。话没说完，班上有电视的同学就说：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昨晚也看了，演的也是这个。我当时很纳闷，怎么他家的电视机演的节目与我家一样呢？很久后才知道，原来家家户户的电视机播的都是同样的节目，能清晰地观看的就是一个湖南台。

自从有了电视，我家的晚上就热闹了。吃过晚饭，左邻右舍甚至邻村的人一拔一拔地赶来。来得早的，就在晒谷场抽烟聊天。节目一开始，这些人立刻挤进屋里，坐在房间的，坐在堂屋里的，站在高凳上的，趴在窗户边的，都把脖子伸长，眼睛投向同一个方向，安安静静地盯着那里。等到节目一结束，这些人站的站，出的出，挤的挤，总会听到打骂声和埋怨声。有的人在混乱中穿错了鞋子，拿错了毛巾。然后，这些人高声议论，打着电筒，满意而归。

天天如此，一是我家离邻村比较近，路也好走，到我家看方便；二是我妈妈特别热情，也不怕麻烦，他们走后，还得清场打扫，但从不埋怨，更不会像有些主人家，等节目放到精彩处，突然拉下电闸，说电线有问题，看不了了，等人走后，自己又打开看。

那时年轻人多，免不了有喜欢恶作剧的。有一次，我的两个邻居叔叔，当时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那时放《霍元甲》，正放到精彩的打斗情节，他们两兄弟嫌人多，不好模仿剧中的动作，就偷偷将我们的电表开关关了，大家懊恼不已，有的检查电视机，有的检查电线，但都没有找到真正的“故障”。大家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这两兄弟才说出实情，拉下开关再放时，节目已经放完了。这两兄弟就互相埋怨打了起来，他们的父亲愤怒不已，提着棍棒追着打。还有一次，夏天的晚上，大家都穿那种塑料的凉拖鞋，有人就悄悄用棕叶将两只鞋子松松地捆在一起。看完后，大家把脚伸进鞋子里，急急想走，就栽了跟头，嘻笑声、骂怒声久久不散。

曾经看电视的场景总是历历在目，那时演过的《雪山飞弧》、《书剑恩仇录》、《葵花宝典》等电视剧都在我的记忆中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记。而最让我难忘的，就是造成万人空巷的《新白娘子传奇》。这部电视剧是在一年正月里首播的，一天到晚连续播放，也没有任何讨厌的广告。男女老少、家家户户都看得入了神，着了迷。有忘了做饭的，有忘了放牛的。总之，那时所有能放下的事情都放下，能不做的都不做。而且这时，很多人家都有了电视机，再也不用人山人海地挤到几家一起看了。

可是，我家这年却要修房子，过年前就在山上砍下了很多树。正月里，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去山里运树和柴，妹妹在家里带弟弟。那时，我11岁，姐姐13岁，还是半大的孩子。爸爸将那些树的茎砍下来，大一些的枝条捆在一起。我和姐姐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扛回家。正月，天气很冷，我们又还小，树和柴又冷又沉，山离家很远，每运一趟，我和姐姐幼小的肩膀都火辣辣的痛。我俩最盼望的就是下雨，最好下雪，这样，我们就可以呆在家里不去干活了。倒不是想偷懒，而是正在播放的《新白娘子传奇》太吸引人，音乐一响起，我们就忘了吃饭，做什么眼睛都瞟在那里。我和姐姐天天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家烤火吃东西看电视，我们却在路上来来回回，心里别提多沮丧了。

离家不远的地方会路过一户人家，他们家人特别多，电视就放在二楼房间里。二楼的门正对着我们的必经之路，我们在这里歇息时，坐着只能见到他们家的人，而趴在柴上就能看到节目了。这一发现让我和姐姐非常兴奋，立刻有了对策。跑到山上将爸爸交给我们的树茎扛在肩上，立刻飞跑起来，再沉也不休息，到了这里，我们就放下树茎，像躲避前方扫射过来的子弹一样贴身趴在树茎上看电视。冷也不觉得，累也忘记了，有时站起来双手和胸部都麻木了。也不敢“偷看”太长的时间，要是知道我们“偷看”电视，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有时，姐姐催了我多次，或是我催了姐姐几次，我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将树茎放到家里后，又一路飞奔到山上。有那么几次，爸爸发现我们回去一趟的时间特别长，就盘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只得撒谎，说刚才的树茎太重，我们扛不动，在路上歇了几回。这是我和姐姐因为看电视最艰难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电视渐渐普及，黑白电视机也慢慢落伍，大家争先恐后买了彩电。我上班的第一年，我家也买了一台大彩电，还买了DVD和功放机，新的卫星电视接收器。爸爸想看战争类的电视节目，妈妈喜欢家庭类的和音乐节目，有时还会争台。各种各样的碟子也装了好几包，反反复复播放过多次。前年爸爸在市里买了房子，装修好后，爸爸对我说，电视机还是等你弟弟回来再买吧，现在的电视机太多了，他实在不知道怎样去挑选。是啊，什么液晶电视、离子电视、健康电视多得去了。可是，人们的注意力又转移了。很多人更爱打麻将，电视机越来越高档，看电视的人却越来越少。

追逐电视的岁月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又好像就在昨天。昔日的小女孩已经成了小女孩的妈妈，只是这个小女孩再也无法理解，她的妈妈像她这么大时，家里有电视机，能看上电视节目是一件多么难得、多么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