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弟弟穿上衣服下了床收拾他的背包。他的动作很轻,灯也没有点。我醒了,知道他又要走了。淡淡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映照着他那高大的身影,一种说不清的酸楚侵袭了我。我做起身来凝视他宽大的后背,“走这么早?!”我问道。“哥,对不起!又把你弄醒了……我得回校了,你快睡吧!”弟弟歉意地说。弟弟拎起背包向我告别,我嘱咐他骑自行车慢些,路上小心点,弟弟带上房门走了。我很想听一听弟弟下楼的脚步声,可是没有。他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
记得念小学的时候,寒假里学校让学生捡几筐粪交到学校,作为假期里必须完成的一份“作业”。那时弟弟还没有上学。一次,我挎上花筐拎上铁锹出家门捡粪的时候,弟弟吵着嚷着也要去。看弟弟那张天真的小脸上写满“执意”,我只好点了点头。他兴奋的找来一个花筐和一把铁锹,学着我的样子挎上了花筐拎起了铁锹,俨然似的一个将军向我命令道:“你向东,我想西,看谁捡的多。”说完向我扮了一个鬼脸雄纠纠地走了。我望着他那小小的背影不禁暗想:“小样,你能捡的比我多?!”我向东捡起了粪,捡了半筐的我实在受不了冬天的寒冷,再则路边的猪粪甚是少,我返回了家。回到院中见墙角堆起了一小堆粪,比来没有我筐中的多。我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我寻不见弟弟的影子。一定是躲在屋里呢!我放下了筐子和铁锹奔向屋里找他出来好好戏谑他几句。屋里寻不见他,藏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弟弟的声音:“哥,我回来了。”我冲出屋子见弟弟拖回大半筐猪粪,我哑然了。弟弟招呼我把捡来的猪粪倒在墙角的那一小堆上。弟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命令”,望了一眼我捡来的半筐粪什么也没说跑进了屋里。此时的我觉得比弟弟矮半截,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内疚,希望弟弟挖苦我两句,或许会好受些,可弟弟再没提这个茬。
假期里的这份“作业”有弟弟的一份辛劳,这份“辛劳”驻留于我永恒的记忆中。
弟弟走了,又披着黎明前的月色,骑着破旧的自行车,顶着冬夜的寒风,在无人的街上……
我躺下了,但我无法再入睡,我的心,我的情感在受着煎熬。我痴呆地望窗外那黎明前的月色,想着我那亲爱的弟弟……
弟弟连续高考了四年,多年都是名落孙山。每次对于他,对于家人来说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是他没掉泪,一次也没有。他将自己关在房里躲在床上望天棚,一声不吭,也无叹息之声,一望就是几天。几天之后他向父母开口了:“我要复习,我还要高考!”父母能说些什么,虽然在生活上要拮据些,但孩子有志向,就得让孩子考。
四次的失败,如果是我简直会疯的,但我的弟弟承受住了。
“我要复习,我还要高考”再一次发出内心的呼喊,再一次向命运之神递交了请战书。他就象一个斗士随被屡屡打倒但只要给他战斗的机会他就要拼博,就要勇敢的爬起来还击,就要奋争,他相信胜利是不懈的化身。
他虚心地向家人征询对自己在学习上的建议和批评,认真地回顾了每次失败的得与失,慎重地写了一份总结递交给了父母。这份总结是对自己毫不客气地解剖。在总结中写道:“……失败是不幸的,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双亲和我的哥哥都是不幸的。这种不幸的制造者是我,一个不争气的人。不该请求原谅的人向您们请求原谅。希望您们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又是一次令人悲伤的结局,我会用平淡的一生来回报您们赋予我的一切,来偿回……”父母感动了,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所感动,一个不甘沉沦的,一个懂得爱的儿子所感动,又一次为我的弟弟扯起了前进的风帆。也许这艘大海中奋争的船再一次被搁浅,但在父母的眼里也是壮丽的,值得庆贺的。
弟弟来到某中复习。为了获得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父母在不宽松的开支中拿出一部分供弟弟在校住宿。弟弟一个月回家一次,一次只在家呆一天。他每次回来父母都要给他下个月的生活费并多给一些。弟弟无论如何不肯收多的那部分,并说:“上次的还没有花完呢!”他晓得家人为他付出的辛苦。他不计较衣服的破旧,只要穿着合体就成。父亲的旧衣服捡过来穿上,他不在乎同学们说些什么,他深深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回到家中的他给家人带回的是欢乐和喜悦。
这次回来他让父亲个他理发。(我与弟弟小的时候都是父亲给理的发,但已成为童年的往事了。)我竭力的反对。我认为父亲许多年不理了还会理吗?!弟弟却在恳求父亲,父亲欣然应允了。母亲给父亲找出许多年不用的推子和剪刀。父亲将理发推子上了一些油试了试认为好用后让弟弟坐在椅子上。父亲将围巾围在弟弟的胸前操起了那把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推。父亲的手指并未生硬,用起推子依然很娴熟。我注视着,注视着,渐渐的想起童年的弟弟和我对着镜子儿试着父亲给谁理的好看……我领悟了弟弟为什么让父亲给他理发而不去理发店。望着弟弟那双追忆的眼神,他再为自己找回童年的温馨,再次感受父亲对他儿时的爱,也让父亲感受到自己并未老,依然很年轻……
弟弟喜欢唱歌,他也知道家人喜欢听他唱歌。他每次回来都要伴卡拉ok,以他那清亮圆润的嗓音唱上几首动人的歌声,驱走家人因琐事的不快,让微笑轻荡温暖的家。家人知道他内心世界,是象唱歌时那样无忧无虑,那样欢欣吗?不,他那轻松优美的歌声中隐藏羞涩涩的苦楚。他太苦了,若是能分担他的这种伤悲与痛苦,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可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而我和我的父母只能在脸上的微笑来慰藉他内心的苦楚。
多好的兄弟!
难道命运竟如此捉弄一个这样好的兄弟,让他忍受着不该忍受的一切吗?
一个个同学离他而去,欢欣地走进了象牙塔,将一片孤寂留给了他自己;当有的同学迈出象牙塔开始了自己美好事业之时,我的兄弟仍旧在黑暗中追寻着;当有的同学已经建立了可爱的家庭,用各种方式回报着父母的恩德之时,我的弟弟却在悲伤地数着父母日渐衰老的额上那增多的皱纹……
命运之神呀!不要再这样折磨我的好弟弟了,我求你了。
发表于1995年《天骄》文学杂志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