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闹闹

闹闹是外婆家的一条狗。

那日，长青舅打电话给我说，闹闹死了，死于车轮下，火车。

挂下电话，我沉默了许久，并不是过分的悲伤，毕竟闹闹的年纪大了。但回想起它命运多舛，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一生，不想以如此悲剧的方式作结，实在令人扼腕。

说实话，我跟闹闹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在它生命中的几个重要节点，我竟然都见证了，这就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多了几丝不寻常的意味。以至于工作后，远在千里之外，我还会不时地在打回外婆家的电话中聊几句闹闹的近况。

第一次见到闹闹是在五姨家，那时它只有十几天大，见了谁都唧唧的叫。我去的时候，表妹正在抱怨闹闹又把屎拉在了客厅里，晚上叫个不停，真是烦死了。一条可爱的小狗在它温暖的小窝里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啊，刚出生的小东西，又离开了妈妈，你还能要求它怎样呢？

“它叫什么名字？”，我问。

“名字嘛，看它又不好好吃东西，一到晚上就闹腾，就叫闹闹吧！”

牛奶，蛋糕，还有专门为它熬的粥，五姨一家给予了闹闹相当优厚的照顾，但看得出，它不快乐，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淡淡的忧伤。

再一次见到闹闹，已经是在远离县城的外婆家。

那是个阴沉沉的夏日午后，我回外婆家度夏，刚和长青舅走到村口，距外婆家大概300米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东西撒着欢朝我们奔过来。

“闹闹！”舅喊了一声，它跑的更起劲了。

转眼间，它已经来到我们面前了。由于身材矮小，它跑起来很难用帅气形容，甚至有些滑稽，但从它矫健而富有活力的奔跑中我看到了快乐。

“闹闹怎么到这儿了？”

“你不知道，你五姨天天花钱给它买高级食品，它就是不吃，瘦的皮包骨头，眼看养活不了了，就送过来了。你知道，咱乡下人哪有闲心管它，就是些剩菜剩饭。没想到这家伙吃的可香，还吃屎，没几天就与村里的狗打成一片了。半个月就长了十几斤。”

话虽糙了点，但却真真反映了闹闹生活状态的变换，从繁华的城市到偏僻的小山村，从锦衣玉食到残羹剩饭。对人来说，可能是最坏的改变。但对闹闹来说，它解放了！虽然，它圆嘟嘟的矮小身躯在乡村里身材高大的土狗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但它们还是接纳了它，它们在一起嬉戏，追逐，打闹。闹闹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角色的转变，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在县城里面那幢豪华的大房子里面，那里灯光明亮，那里温度适宜，那里一尘不染，那里甚至还有它的玩伴——一个绒布小熊，但闹闹始终没有快乐起来，它甚至不能自由的走出那座房子。即使跟随主人出去遛弯的时候，目光所至也都是飞驰的车轮和污浊的气体，难怪它不想吃饭，身体越来越差呢！

小山村随时都是安静的，这里的空气随时都是新鲜的。在这里，闹闹随时可以出入任何一家的门庭，可以随时找它喜欢的狗狗做它们喜欢做的任何事情，闹闹还担任了长青舅的勤务员，这应该是它最自豪的一件事吧。每逢舅去山上砍柴，它都尽职尽责地冲在前面开路，当然不是一味地向前冲，保持适当的车距还是很重要的。舅骑摩托去附近的镇上赶集它也跟在后头，全程跟随，要知道往返一趟是十几里路哦！在这里，闹闹焕发了青春，最重要的是，它找到了快乐！成为了一只自由的无拘无束的乡村小狗！

第三次见到闹闹是大三暑假，惯例要到外婆家住一段日子，但由于一些事情一直延期，直到长青舅打电话中无意说起闹闹中毒了可能活不过来了，我才立刻收拾了行囊，直奔外婆家。

走到外婆家的村口，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了，心里默默祈祷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它静静地卧在那里，浑身布满了泥浆，形容憔悴，两眼无神，见了我，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当然，我们一直都不是很熟，虽然我每次吃饭时都要把最好的肉给它。

最先发现闹闹中毒的是舅妈，当时闹闹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不停抽搐，不时发出痛苦的哀鸣，在它的不远处，还有一只老鼠的残骸，初步判断是吃了被药死的老鼠。于是，请来兽医，兽医看了看，说狗身子骨太小了，可能抗不过去了，但还是开了些药。

看着兽医离去的身影，闹闹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忍着剧痛不再哀鸣，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但它的眼神让人痛心，让人不敢与它直视，那是一种对生命的强烈的渴望。

大家没有放弃努力，天天熬稀饭给它吃，看它实在没有力气吃，就一勺一勺喂到嘴里。

也许是上天感动于闹闹对生命的执着，一星期后，闹闹竟然可以站起来了；一个月后，闹闹竟然好起来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死里逃生之后的闹闹变得稳重了许多，或许是那场大病的影响，也许是它——真的老了，它已经11岁了。

自此，闹闹不再跟村里的那群土狗瞎混了，夏天躲在阴凉下、冬天晒在阳光下——睡觉，它不再喜欢奔跑，虽然舅舅去地里做活它还是要跟着，可能它觉得这项职责还是要坚持下去，毕竟它还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但赶集的话，就免了，闹闹真的跑不动了。

2008年春节，我特意带了相机回外婆家，为的是能留下些许记忆。我看到了闹闹，它有点老态龙钟了，或者说叫不修边幅，浑身上下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院子里很热闹，小孩子在它身边奔跑、追逐、嬉戏，闹闹只是扫视一下，随后目光定格在远方。我拍下了这张照片，这也成为了闹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张影像。

2010年，再回去时，闹闹已经奔极乐世界而去，只是方式有些诡异，火车轨道从村口穿越而过，闹闹年轻时在这里越轨无数次均安然无恙，怎么到老了就晚节不保呢，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旨意，让闹闹舍弃这身皮囊，了无牵挂离尘世而去？我不想再猜测。

从初次见到闹闹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在这十几年中，因机缘巧合，我见证了一条小狗的生命历程，见证了这条小狗追求自由、追求快乐的过程，也见证了它生命的顽强和淡然。在这十几年中，我也由一个懵懂少年步入而立之年，回顾闹闹的一生，不能说给我带来多少启迪，但至少给我带来了一些感悟，一些感动。

在闹闹离去两年后，特撰此文，是为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