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有块庄稼地
有块庄稼地,已穿过了岁月的风云,常在梦中芬芳,暖意,滋润。
那是儿时,刚隔离开母乳的腥香,无数鲜活的记忆一齐涌来的当儿,世界刚展示开它光怪陆离的画面,掩蔽着无法估量的勃勃生机,与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那块庄稼地,燃烧着蓬勃的春天气息,茂生着一派盈盈绿意,喧哗着一阵唧唧虫鸣。
那块庄稼地的边缘,扎耳根顽皮地探出脑袋,忘情地吸纳着朝露夜雨,好奇地打量着浩瀚的星空。但无论它们怎样先入为主,占有一席之地,也难以抵挡另一个大家族的葳蕤长势。高高的麻杆托着麻叶昼夜不停风雨无阻迅速疯长起来,占地为营向四周蔓延滋生开去,大有侵略者的气势。本据有大半江山的小麦,一步步被挤压牵制蚕食侵吞,显得力不从心而又无法可止。为打抱不平,母亲就在小麦和麻的交界处掏了一条小小的壕沟,不许它们互相越礼跨界。人为的强制措施仍不管用,庄稼压抑不住生长的激情与快慰,四处蹿根发芽混战不休。最后的结局仍是不分彼此混为一体,谁敌得过风雨敌得过病虫害,谁就坚持到最后成为土地的霸主。
那块庄稼地因此而芜杂丛生,连最柔弱的苦玛菜、野葱花儿、地茄儿、蒲公英等都拥挤进来,分享阳光的歌唱雨水的滋润,分享蓝天白云的高远与蜻蜓蝴蝶的眷恋。
那块庄稼地的坎上坎下,枝横叶斜地生长着几棵桃树李树。每到春天,桃花李花竞相开放灿若云霞,引得蝴蝶蜜蜂们频频约会歌舞蹁跹。阳光穿过花径照射到庄稼地里,明暗相间柔静结合,清亮亮如流水一般曼妙多情。鸟鹊们常在这里停歇,站在枝柯间沐浴阳光的柔和,清风的悠凉。然后梳理轻盈的羽毛支起一支小腿打盹儿,起兴时亮开嗓门啾啾地调笑一阵,再吱呀一声滑向另一片庄稼或丛林深处,作自由自在的呼吸歌唱,游玩观赏。
我似乎成了那块庄稼地里一条小小的爬虫,老喜欢在那地边地角磨磨蹭蹭爬上爬下。扯扯苦叫葱撬撬折耳根,或折一个野豌豆角吹响响,扯几根狗尾巴草编蝈蝈笼。我痴恋着庄稼漫无边际的青绿,吸纳着庄稼深处浓郁香幽的草叶气息,并在蓬勃向上的叶芽间,编织我新奇浪漫的童话故事。
而大人们的劳作,在我眼里很有些煞风景。那叭啦叭啦的铲草锄根与轰哗轰哗的收割,让我热爱的那片庄稼失去了宁谧和谐的意趣。原本丰茂的一片霎时间变得支离破碎满目伤痕。我喜欢绿,能铺天盖地风雨无欺四季葱茏。
外祖祖常来,和母亲瞎吹。她们唱什么乡谣小调念什么佛句子,摆什么张家李家的故事,我听起来觉得缥缥缈缈又似乎与土地粘粘稠稠。末了,她们走进庄稼地里哗啦哗啦撕起麻皮来。一阵折腾后,那片庄稼地活生生地倒下了一大半。我暗地里升起几丝怜惜,心情不再完好无损。我在为庄稼们祈求和平安宁,全然不知房檐下排麻捺鞋的母亲,也在为我们编织温馨的家什。
好在庄稼无怨无悔,总有葱绿茂盛的时候。那年月不搞市经济,不兴劳动力外流,倒让几块皇天后土着着实实地风光了一回,奉献了它赤诚坦荡无私大度的一生。农民毕竟是农民,靠天吃饭靠土地生存。大人们对于庄稼的亲和感无异于子女,但却在我们的理解之外。
我只知道,儿时那块庄稼地,绿油油一片。有阳光的抚慰有浩月繁星的顾爱,有温婉微风的吹拂有虫鸟悦耳动听的歌吟——它生长在我呢喃的梦境之中,充满诗情画意又招摇久远……(字数1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