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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花蔓草 第一部 流失的童年 第二章

2013-10-15 12:30 作者:香花蔓草 阅读量:30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安荣巷”里有几座解放前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宅第,都是封闭式的建筑群,大院里十来间房屋紧挨相连着,外围是封闭的青砖墙,高三米有余。解放后,这些大院给政府没收为公产房,安置给了红根苗正的居民居住,每到傍晚时分,各家下了课的孩子们都回到大院,这里马上就沸腾起来,他们满院乱窜,吵吵嚷嚷的像炸开了锅。

我所住的地方是一座深宅大院,大门坐西朝东。原本大门两侧有两个大小一致的石鼓,它们一左一右分立门前,各有一个底座,侧面还有狮子样的图案,是当年大院人家立在自家屋前,以显示其住宅雄伟气派的,不过前些年,石鼓被红卫兵砸了,甚至把石鼓边上的大门撬歪了,所以大院一直无法关上大门。

我们一家子是三代同堂,十几口人都挤在东西间座连着不到九十多平方的大院小瓦房里,因为吃饭的人多劳力却少,我们一家人也算是白屋寒门了。

结婚比较早的父亲和大伯住在两房一厅的西面小房,东面小房也是两房一厅,不过就挤了点,刚到工厂当学徒的三叔和四叔就挤在一房里,在外打散工的五叔在厅里搭了个小阁楼,后来三叔也结婚了,四叔就跟五叔挤在一块。而还在读中学的小叔和读小学的堂兄就跟着老奶奶一起住一间。

我奶奶患有白内障,视力一天比一天模糊,做什么事情都是摸索着的,家里儿孙大大小小一大群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所以奶奶能做的就是包揽全家十来口人的饭菜。为了补贴家用,她每天一大早起来,给还在上课的小叔和堂兄做好早餐和全家人的饭,就在厅里一个角落里粘火柴盒,尽管速度很慢,但一天也能粘到几分钱。

每次奶奶数着粘好晒干的火柴盒,都会满脸挂笑,因为在奶奶心里,觉得自己在这个人口繁多、生活极端贫困的家庭里,她不算是一个吃闲饭拖累子孙的废人,每次收到粘火柴盒的钱,她都开心地笑着:

“又攒到了一瓶酱油钱?!”

家里人多地方小,每到吃饭的时候,家里几个年纪小的就东一个西一个装好自己的饭菜蹲在角落吃,而饭台一般都留给奶奶跟父亲和大伯坐着,他们之中,就数三叔夫妻俩最为浪漫,他们吃饭的时候都是捧着自己的饭菜,带着咿咿呀呀正在学话的小堂弟,进自己房间里坐在床头吃,一家三口常常在窃窃私语,低声缠笑着。尽管是这样的环境,大家都是有规有矩的生活着,那种年代,这样的家庭随处可见,所以没谁可以抱怨的,反而其乐融融。

父亲每次出差回来,我必然要到奶奶那里睡了,可能打小跟母亲一起睡觉习惯了,晚上我在奶奶的床上常常是翻来滚去怎么也闭不上眼睛,我性格好动,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所以无论奶奶怎么哄,我都感觉身上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浑身不自在。有一天晚上,我爬上爬下的去了十几趟厕所,惹得奶奶生起气来,她拍了我几下屁股,骂着:“再不睡就撵你到外面睡去,吵醒小叔和堂兄,我就狠狠地揍你!”我知道奶奶在吓唬我,笑嘻嘻地滚进奶奶的怀里,在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脊背下,才睡眼惺忪地睡过去。

这几天,我总是睡不安稳,老做着模模糊糊醒来却又忘得一干二净的梦,每次都被梦里的一些事情惊扰得跳起来。

奶奶总在我惊醒的时候,坐在我身边一边轻轻地拍着我胸口一边嘴里在喃喃低语着什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奶奶嘴里说些什么,奶奶眼睛里忽然泛起一层水幕,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爷爷走的那几天也是这样昏昏噩噩的发梦!”

我慵懒地爬起来,撒娇地趴在奶奶后背缠着她的脖子打瞌睡,我根本不知道奶奶在说些什么,而且在我的小脑袋里,对爷爷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就是客厅正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而照片里的那个满脸肃穆的老人就是我的爷爷。

奶奶原想把我放倒在床上,让我继续睡,但给我死死地缠着,只好顺势把我背了起来,走到客厅里放在一把椅子上,因为她实在有太多的工作要做,不能任由我黏着不放。而当奶奶把我放下来的时候,她好像又回忆起什么,眼光显得空洞又缺乏色彩地看着正墙挂着的照片,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中,直到我打着瞌睡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才从凭吊中惊醒过来。

奶奶沉默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大人们的心思是我这种小孩子读不懂的,我撒娇地躺到奶奶的怀里去,半吊着双脚在椅子上摇晃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玩弄衣角,刚才差点让我摔破脑袋的瞌睡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奶奶看着满脸稚气的我突然叹了口气,说:“你生日也是你爷爷的忌日!”

我根本就不明白奶奶说的是什么,抬了抬头说:“哦,原来爷爷也跟我一起生日的,那么爷爷也和我一样不能去读书吗?”

奶奶给我的天真逗得从阴郁的思绪里扯了出来,也许觉得跟我这种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说这些是无边际的,她笑着轻轻地拍着我的脸说:“你爷爷读的书比谁都多,他不但读书多,而且他画的画又快又好看。”

奶奶抬着头,眼光中闪烁着少有的光彩,脸上的皱纹拢出一道道记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我第一次见你爷爷还是个十四岁的女孩,那时候我在你祖父的绣花工厂里作刺绣。认识你爷爷的时候,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差,是因为台风刚过,天一直不停地下着哗啦啦的雨。我回到工厂时,发现我的画模全被台风刮破的屋顶漏下的雨水淋湿了,要是再叫画工给我画好这些模子,我得迟好几天也无法完成工作,这样我会被扣掉好多钱,我急得在那里哭,刚好你爷爷那时从工厂路过,见我这样,就拿起给雨水淋得模糊不清的画模照着画,想不到他没一会儿功夫,就把画工要画上几个小时的画模全画好了,而且画得比画工画的还好看。你爷爷说我绣的花是工场里最好看的,所以从那以后,天天跑到工场里看我刺绣。”

奶奶说着说着苍老的脸庞竟然泛起一丝红晕,她闭着双眼好像一下子沉醉在甜蜜的回忆里。

我见奶奶忽然默然不说话,就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后来呢?”

奶奶睁开眼对我笑了笑,说:“后来啊!后来你爷爷就到我家提亲了。”

“什么是提亲?”我又问着。

奶奶咯咯地笑起来,低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抬起头,幽幽地看着爷爷的照片,又近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爷爷家里很有钱,是地方有名的大地主,他们家用青砖圈出来的地,我走一天也走不完。可是没几年,你大伯比你还小的时候,日本鬼子的飞机就来了,把村里炸得到处是火,也死了很多人。你祖母和你祖父到祠堂求祖先保佑平安的时候,不想遇到飞机来炸,你祖母当场给塌下来的祠堂给埋了,而你受了伤的祖父给几个儿子抱回家后第二天也死了。后来你爷爷跟几个兄弟分了家,他带着我们跑到城里去,听说城里有冼太夫人庙保佑,鬼子的飞机也飞不到那里去。只是到了城里,因为你爷爷太过清闲,跟着城里的那些二世祖学着抽起了鸦片,到赌窑里把一箩箩的银元往里搬。”

说到这里,奶奶的脸色明显地阴沉了下来,她低叹了一声,继续说着:

“你爷爷把我最后一个金戒指赌光后,不得不在街头给人画遗像写家信攒些钱度日,可是那时兵荒马乱的,一天也没攒几个钱,为了生计,我也不得不出去给人洗衣服换点粮食回来,本以为日本人走了日子好过点,却没想到后来又打起来了,到处是蒋光头抓壮丁的兵,世道更乱了,你爷爷怕给抓去打仗,就跑到山里躲了起来,我带着你大伯被逼得四处讨饭,饿得我们差点没活过来。挨到解放了,你爷爷有点手艺,给人招去雕刻一些本土工艺缅茄雕,我也进了纺纱厂工作,生活渐渐平定了起来,不久你爸跟你几个叔就出生了。可是,好日子总不会长,不久文化大革命就来了,你爷爷曾经是地主的身份给人揭出来,整天给人拉出去批斗,有次回来眼睛就不行了,人也倒下了!自那以后,一家人就失去了主心骨,又刚逢上大饥荒,那种苦就像没了尽头,人越穷越出鬼,我眼睛在那阵子竟然看不见东西了,也无法出去找工作,一家人唯一只能靠你大伯!你大伯出去做劳力搬运养家的时候才十来岁,但家里人口实在太多,那点钱买柴火连饭都煮不熟,大家都是吃上顿没下顿的,后来你爸也饿得受不了,书也不读了,瞒着我们去剧团当了学徒,直到他领了半斤米回家,大家才知道!”

奶奶忽然眼睛湿湿的,她扭转头去,偷偷地用袖子擦了擦泪水,眼睛失神的而毫无目标的呆呆看着前方,默然地在想着什么。

老年人的一生经历可以是一部历史书,在岁月的切割里,悲哀喜怒就是他们一生细腻的融合,当这些化作洪流从记忆的魔盒里淌出来的时候,可以把整个世界淹没。

好长一阵子,奶奶才又低声叹息着,转头看着愣不懂事张着大大眼睛的我说:

“你母亲医院生你的时候,你爷爷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在你爷爷乡下,如果你出生那天刚好家里有人去世,你是不能留下的,按规矩你得送人,可是你爷爷说,人的生死都是天注定的,他从不相信这些冤魂转世,命硬克亲的鬼话,反正人不在乡下,乡规祖训也就不伴随身边了。”

我眨着眼睛问:“那后来爷爷死了吗?”

奶奶苦涩地笑了笑说:“你的生日就是你爷爷的死忌,以后你是不能过生日的。”

我想了想奶奶说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其实我连生日是什么都不知道,过不过生日好像对我来说都不怎样。

奶奶摸索地走到院子里翻了一下在晒着的火柴盒,又走进房间里用手摸了摸拆掉玻璃镜面的闹钟,可能认为煮饭的时间还早就又坐回我身边,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

“你妈生了你就得了甲亢病,本来她就是个很迷信的水上人家,所以一直在说是你克的,对你就不怎么喜欢了。唉!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母亲为了治这个病,开始一直没敢怀上,等想怀了,又弄出什么计划生育政策来,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我晃了一下小脑袋,好像有什么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东西堵着,抬着头问奶奶:“我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我怎么能从她肚子钻出来呢?”

奶奶愣了一下,眼里还含着泪光的她突然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我的小脑门:“你是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爆出来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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