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蓑衣
蓑衣可是八千年的文明象征了,但当代人几乎见不到蓑衣的影子,就是农民也很少穿蓑衣下田,都用塑料雨衣来代替,这是几千年来对蓑衣的断层。我们华夏文明是男耕女织的农业文明,蓑衣也许算一个重要的象征。尧舜禹都是农民出生,我不知道第一件蓑衣是谁做出来的,但如果谁要编一个传说,说蓑衣是伏羲发明的,我想很多人都会信,因为蓑衣对传统的农民来说太重要了,能发明蓑衣也算一件伟大的贡献。想一想,那时的中原大地莽莽苍苍,湖泽密布,森林与稻田相互交错,沃野千里。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农民扶犁翻地,在细雨绵绵的春种中,农民弓腰插秧。如果没有雨具那会是怎样的凄惨?如果仅仅只有一面斗笠,那也只是顾头不顾尾,仍然是落汤鸡;如果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那将是多么的温暖,而那场景也就定格成了经典的中国农耕画。蓑衣和斗笠是一对孪生兄弟,但对农民来说,蓑衣也许更为珍贵。因为蓑衣比斗笠昂贵耐用,更重要的是,蓑衣不仅仅是雨具,更是农耕工具。
我犹似把沉睡在古典文明中蓑衣唤醒,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源于三峡巴楚的蓑衣竹笠,犹在我的记忆中与我隔岸相望。这古国的景色一半是属于蓑衣的,而另一半还是属于蓑衣的。无论春夏秋冬,独钓寒江的孤舟蓑笠翁,一直在我眼前描绘着悠远的山水江湖。在生命记忆中出没的穿蓑衣的人,不仅仅是牧童,而且还有渔人,他们都是志趣清雅的高人。一幅图景展现在我的眼前——牧童骑牛,蓑衣随身,头戴头篷,口含短笛,吹的是一曲吴江韵。借问酒家何处有,杏花村里路径,那里去近?牧童说:转过山头芳草地,柳荫深处有仙人,沽饮三杯状元酒,胜似一品宰相臣。一蓑风雨,一叶孤舟,一片兰桨,一弯明月,顺流而下,逐草而居,是多么潇洒逍遥图啊。
且看那蓑衣似乎张开诗歌或者哲学的虚玄的羽翼翩翔在空明中,如神灵一般幽黑而深邃。这是自由狂放的,是寒山中的极致,远峰、孤舟、烟雨和萧寺,只是绝妙的陪衬。江南的蓑衣飘扬在诗意中。一袭蓑衣穿行在时空,犹如达摩的一苇渡江,把无限的禅机融入空荡和苍茫之中。我的脑子里突然的就想起了那个披着蓑衣,戴着竹笠独钓寒江雪的蓑翁。他的蓑衣温暖着苍天的眸光,他的蓑衣温存着大地的苍茫。一袭蓑衣,一柄竹笠,流淌着绵延着人生的沉默而又厚重,蓑衣的世界里编织着风雨中的炽情与绵远,沉负背驼着风雨的浇灌。是那一袭厚重的蓑衣在无声的承受雨点的狂打下赋予给心的一种苍茫与沧桑感。
凝望着那身影,就有如凝望着一种人生。那是挚朴厚实的人生,那身披蓑衣的身影永远的凝驻在孤舟江河的水雾中。我想,其实他也许并不是在钓鱼,也不是在钓江雪,他钓的也许便是那一抹孤独,那一抹寂寞,或许是那一片冰清玉洁,或许也是那种苍茫与幽寒,更或许是那一种人生。他真的在钓吗?他真的能钓到吗?我唯只听说过姜子牙钓周王。他在渭水河畔钓来周王,又钓起了一个周王朝。如此,他的垂钓之心自是与众不同,也不能与之相比。而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才是在荒野旷远之地,独钓那份孤独寂寥的情怀。那一份赤子之心在细雨朦朦中,被撩发的凄寂而惨境。不知在他的蓑笠中又有多少的温暖可供自己吸取。也唯只剩下那一袭蓑衣可供他索取温暖,可供它抒发落魄了。
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一美丽的词自是与蓑衣有脱不了的关系,然正是那蓑字却也彰显那竹杖芒鞋的翁老,在山林烟雨丛中穿梭,遥望那苍茫烟雨,聆听那穿打叶声沙沙滴滴的徘徊于脑际。那份丈气豪情即便是脱口而出,亦带有那种烟雨中的苍茫与凛然,而他的蓑衣又是否是伴他的孤独与悠然的最好的温情之物呢?蓑衣,它是厚重的,它是刺麻的,同时它又是温暖的,贴心的。披裹在身上就有如行走进人生的岁月中。相伴一袭蓑衣,一柄斗笠而独倚天涯,行走风雨。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生命的灵魂深处,深深地记着那袭蓑衣带给我的触动感。我那小小的身子被厚大的蓑衣一裹,实是如被深掩在棕毛棕树的世界中了。那份沉重也就特别的突显,让我有如身上背负着一座大山般的沉荷。但我却并不讨厌它,也从来都不排斥那棕毛的刺扎拂痒。我喜欢着那份温暖,那份苍褐色中裹埋着的温暖与厚实感。
我细细的触膜着那份依存在记忆中的触感。麻刺,腻痒,沉重,厚实,温暖,苍褐。那一低头的柔抚,最是将那一抹苍凉的心魂给带进了幽幽远古。雨停风静,卸下那沉沉的蓑衣,揽在臂上,亦或是扔在地上,那顷刻间身子便轻松下来,长长地舒一口气,在行走中又似深感不适。没有了蓑衣的沉压感,身子似乎也就脱离了大地,不再有一种亲吻大地的馨香感,也闻不到那种泥水中散发出来的细细的腻腻的水潦味。一线烟雨,一片水陌,一袭蓑衣,一柄斗笠,一抹身影,一种寂寞,一腔温暖。倚立在风雨中,身披一袭蓑衣,相伴于水陌泥淖,在烟云雾霭中,独立凝定,寂寞苍茫。那时,我是那个行走在田间阡陌上泥泞中的人儿,我遥望,伫立,深深的感动在那一片天地间,因而,蓑衣斗笠,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为历代文人墨客所称颂。
蓑衣是诗,在中华数千年辉煌灿烂的文明史上,蓑衣竹笠可不是一般的俗物,它大有来头。《诗经•小雅•无羊》中便有“何蓑何笠”的诗句,而后来的文人雅士就更是钟爱它了。王维“有雨无风,树头低压,行人伞笠,渔父蓑衣”,张志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陆游“会买一蓑来钓雨”。宋•苏轼诗:“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每当读到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诗句时,我的眼前就会升腾起一片蒙蒙的雨雾,雨雾中隐隐约约地飘过一个穿戴蓑衣的老者……这一针一线用棕树编织而成的蓑衣,究竟沉积了多么厚重的民族文化,蕴藏了几多文人骚客的无量心结啊!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即使是在炎夏酷暑读这种诗句,也会觉得寒气袭人。亏得那是位“孤舟蓑笠翁”,才让我冰冷的情感世界顿生些许暖意。而张志和却以青山、白鹭、桃花、流水、春雨、鳜鱼展示出一幅绚丽画图,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读这等词章,也会感到人在世外,春暖花开。好在那是位身着“青箬笠、绿蓑衣”的隐者,使我在虚幻的向往中看到了一缕人间烟火。看来,无论诗里诗外,蓑衣斗笠都是不可或缺的物事。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处境艰险。一日,因事与他人同去沙湖,途中遇雨,众人皆成落汤之鸡,甚是狼狈。唯独苏轼并无愁憾,并以诙谐幽默的笔调写下了《定风波》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仿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作者既写出了途中遇雨的感受,更道出了跋涉人生的况味。正是他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宽宏襟抱,淡泊平静、坚忍沉毅的稳定心态,超脱旷达、自信乐观的生活信念,“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处世态度,使一代文豪在充满艰辛炎凉的社会里渡过了一道道沟坎和难关。何时?我们的人生能够相忘于江湖,一蓑烟雨任平生。岁月的风刀霜剑早已撕裂了他的前襟。它们毕竟诞生或者寂灭在理想的记忆中,当它们在尘封的空间被人翻捡,被人展示的时候,中华远古文明的蓑衣,是否还眷念着他主人日益苍老憔悴而衰弱的容颜?
在中华远古渔猎文明时期人类对天气的严重依赖,旱灾成了毁灭性的灾难,中国古代向有乞雨的传统。这时,雨天才穿的蓑衣便成了人们乞雨时必不可少的重要道具。人们往往披蓑戴笠,敲锣打鼓,企求上天降雨。各地地方志中记载的求雨仪式中所求的神灵各异,但蓑衣往往都是需要上场的道具。求雨人要敞头赤脚,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呈现出一派下雨的景色。求雨的队伍最前面的是锣鼓开道。解放前北京的人们在干旱季节均会到天坛求雨,求雨时人们身披蓑衣,头戴竹笠,有组织有规模地听从道士的安排。据中华远古神话传说蓑衣竹笠是伏羲从天堂飞向人间的圣物,也是远古外星人访问地球的飞行器具,是而当人穿上蓑衣竹笠似雄鹰展翅的飞翔感。
蓑衣也见证了先人的聪明和灵巧。有关资料显示,各地蓑衣材料不同,有棕树皮,有蓑羽草,有茅草等等,有带坎肩的,有不带坎肩的,有长的,有短的,但都是遮风挡雨,护背暖胸的。我想蓑衣的发明得益于吃草根穿树皮的启示,尽管我们无法考证蓑衣最早出现在什么年代,但那种因地制宜的原则,巧妙实用的风格,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也显示出了可贵的智慧之光,蓑衣是福。农家子弟成年后,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给他打做一副合身的蓑衣,有了蓑衣就可以顶风冒雨,一往无前。蓑衣耐用,翻晒适时,保管得当,可以用几代人,在贫穷的人家就是代代相传的传家宝,那珍贵就像锅碗瓢盆,都是生存的家私。
人的一辈子,可以说是风雨人生,几千年来,谁不是一件蓑衣挡风挡雨又挡雪呢?蓑衣是厚重的,她与耕牛、犁靶同等重要,背负着全家的吃口和希望。“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更让我们看到了蓑衣不仅仅可以挡风挡雨挡雪,还可以温暖孤独寂寥的心。寒江钓雪,是钓情怀钓坚韧,更是钓寄托钓希望。这两首著名诗词,给蓑衣凭添了多少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