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选刊 童年记忆―牛二伯和他的兽语歌谣
走在城市的街道,看见汽车的轮子上挂着的几搓麦子秸秆,被颠簸遗落在地,弯腰捡起,一股庄稼特有的气息冲澈心扉。我嗅到了故乡的味道遥远的麦场里的气息。于是,家乡的麦场就这样挨挨挤挤的林立在我的记忆里。
想起了麦场就想起了家乡的牛二伯和他的那头老水牛。
麦收时节,麦田里一片繁忙景象,农人们忙着抢收抢种。用不了多时,那金黄的麦浪就会被光秃秃的田野所替代。麦子一上场,牛二伯和他的那头老水牛就成了麦场里的主角。人牵着牛,牛则拉着两排重重的碌碡在厚厚的麦秆上转呀转,将麦秆压扁压薄。牲口累了时,牛二伯就会唱起他那无字的兽语歌谣。“嗬。。。。嗬嗬。。。。嗬嗬嗬。。。。”歌声婉转幽长,像长了翅膀般穿云掠雾飞出去十里地,人听了都感觉心旷神怡,更不要说牛了。只见牛的步子登时加快,迈的更加稳实带劲了,仿佛不知疲倦的陀螺绕着牛二伯转不停。大人们将碾压好的麦秸用木叉挑走,碾碎了的麦子和糠混在一起被推聚成堆,再打扫出一片空地来,等到风起时,抄起一木锨的糠粒子迎着风均匀的高高抛起,麦子和糠就自然地分离,糠壳轻飘飘的被风吹到了一边,麦粒子则从空中纷纷下落,像是下一阵麦子雨。孩子们象一只只小鸟,赤脚昂头张大嘴巴在麦雨里穿行,让肥胖的麦粒自由跌落入口,然后心满意足的豪嚼狂咽,那样子像是吃食美味的蜜糖,快乐极了。这时的牛二伯俨然是个干农活的行家里手,叉耙扫帚扬场掀,碌碡锅子赶牛鞭,无一不精,忙的不亦乐乎。
牛二伯原是村里的饲养员,本不姓牛,因他一天到晚总伴着一头水牛干活,用牛二妈的话说,“整天钻在牛屁股里”,人们就送了他这么个雅号“牛二”,意指牛老大他老二,他俩是干农活的好搭档。日子久了,牛二伯的真名实姓很少有人能记住,倒是一提起牛二来,村子里妇孺皆知。
牛二伯对他的这头老水牛照顾的细微周到,就象对待自己宠爱的孩子。自然,水牛也被他喂养得膘肥体壮。牛出现在哪儿,准能在不远处看到牛二伯——脚上穿着一双马车轱辘轮胎做的鞋子,被人们戏称为“半辈子鞋”,晴天是鞋雨天是靴,黝黑的膀上总荷着一把镰刀,后端挂一只箩筐,突撒突撒地跟在牛后边。遇见肥美的野草,准会停下来割上一阵子,将箩筐装的满满当当才肯罢手。一到阴雨天气,原野中那个披蓑戴笠的人和埋头吃草的牛儿嵌在灰茫茫的雾雨黄昏里,悠闲而懒落,与斜风细雨,苍?翠绿浑然一体,成为田野间一道自然的风景。
雨丝细细密密的下,如迷雾般飘洒,落在草叶和牛背上一样的润无声息。贪吃的牛儿高兴起来了,昂起头“哞——哞——哞——”的叫上几声,以示愉悦,而牛二伯依然唱起他那无字的歌谣,在湿凉的旷野,在迷离的暮色里,满目的葱茏也变得亮丽起来了。
牛是有灵性的动物,忠诚而温善,起早贪黑默默耕作是它一生不变的主题。就像我们勤劳的父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默默耕耘着,播种下殷殷希望,收获起累累果实。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离乡的人其实也似一排排厚重的碌碡,陀螺似的在生活的轨道上转个不停。漂泊久了,倦了累了的时候,总怀念故乡那甘润的小河,散发泥土清香的黄土地。渴望回到故乡温热的怀抱里小憩一下。多少次,梦中的故乡依旧,矮墙土屋青瓦砾,还有雨后隐在花草丛中泥泞的小径。推开窗就可望见的远处突兀的山峦,闭上眼就能感知到空气中流淌着的香草的气息。然而,经过这多年的世事变迁,儿时的故乡业已不再,要寻觅它也只能在梦里。它已和村口的老槐树一样长高长壮,变了样子。就连远方的山峦也变得矮小光秃,单薄敦浊了,不变的大概只剩蝉声与蛙鸣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人们再也无缘听到儿时那样悦耳动听的兽语歌谣了吧。
当年的牛二伯也早已弓腰驼背,白发苍须了。但不知他那无字的兽语歌谣变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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