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蔓草(11) 第一部 流失的童年 第十一章
搬了新居,我上学的路线也跟着变动了,不像以前那样三岔五道转几十个弯才回到学校,如今只需穿过图书馆拱门下的一条短短的街道,再经过小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和一条市场大路,这比以前的路程近多了。
小城的商业街区是一条保留有民清时期建筑的旧街,白天,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街区尽头拐角处就是市场大道,这一带是最嘈杂的地段,因为这条街靠近小城最大的市场,是近几年才热闹起来的。
白天,这里闹哄哄的,卖跌打损伤药的敲锣声、摆录音带的扬声器失真声、还有卖刀具的砍铁声,各种各样刺耳的声音让你身在其中简直是一种折磨,而我的学校就在那条街上,所以老师们的嗓门必须要高一调,一堂课下来,个个都面红耳赤的,跟吵架没什么分别。
我们学校是一所师范附属小学,这几天师范的学生要借我们教室考试,学校放我们两天假,当老师宣布这消息后,大家欢呼雀跃起来。老师敲着讲座黑着脸骂着:“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看你们能高兴得了多久。”然后布置了满满一黑板作业,大家看到这些再也笑不起来了。
这天,我们排好回家的队,刚出校门,其它同学兴奋得“轰”地一声全散了,我们这一队的值日队长胖子成峰死死地扯住我跟何小路不让我们离队。一路上何小路因为成峰不让他走开,一直吵嚷着,他趁胖子不留神就往人堆里扎,可是每次都让胖子抓住,两个人一路拉拉扯扯的都不成队伍了。
何小路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一边嚷嚷地叫着:“胖狗不档路!肥狗不拦人!”
胖子气得直翻白眼,他一直瞪着何小路,跟在后面,像念经的和尚一样,嘴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怕他们闹起来,就扯了扯何小路说:“你干嘛非要走啊?”
何小路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说:“我答应我弟弟去公园摘‘日本鬼子’给他的。”
我看他手里拿着的像是什么树的种子,椭圆形绿绿的跟橄榄差不多大小,只是它中间凸起一道像帽檐一样的棱角。胖子白了他一眼说:“这东西观山寺多的是,什么‘日本鬼子’?净找理由离队。”
何小路也翻着白眼,嘴翘得快搭上鼻子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懂个屁!”说着在那东西上用指甲划了几下,拿着在我们眼前晃着说:“你们看像什么?”
原来何小路在那东西上画上了人的嘴脸,我们惊奇地发现,现在那个东西就跟电影里那些戴着钢盔的日本鬼子一个样。胖子看得眼都不眨一下,直叫着:“乖乖!原来这个东西这样玩的。”
何小路得意地把“日本鬼子”往胖子怀里一塞,然后拔腿就跑,嘴里还叫着:“这个送给你,走啦!”
我听何小路这么一说,心早就痒痒地跑开了,见他想摆脱我们,马上扯着还在发愣的胖子,一边对着他打眼色一边追着何小路叫着:“你敢扔下我们,我就告诉老师你不守纪律。”
第一次进公园,我好像也没什么新奇的感觉,倒觉得公园里密密层层的枝叶遮天蔽日,枯叶满地,反而有几分阴森的感觉。我也没来得及仔细去欣赏这公园,因为何小路一进来就带着我们飞跑,似要摆脱我们的样子,我怕一眨眼就跟丢了,所以死死地盯着这个小子。
我们一路顺着青砖铺成的羊肠小道往公园池塘那边跑去,大家都汗流浃背的,胖子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校服,他开始骂起来:“何小路你个王八蛋,累死我了!”
何小路也跑累了,他站住脚,双手撑着大腿,弓着腰笑着看着我们说:“如果我们是干革命的,胖子肯定是叛徒。”胖子气得跑过去就想给他一脚,可他实在太累了,一边脚刚抬起来人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惹得我跟何小路笑得直打滚。
我们都坐在池塘边上的一张石凳子上休息,何小路跟胖子没完没了地打闹着,嚷得整个公园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我也懒得去理他们,在休息的空当,好好去看一下父亲一直不让我来的“禁区”。不过这公园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满园茂密的树木之外,连游人也见不着几个。公园池塘一半是种着荷花的,一眼望去,水波潋滟,挨挨挤挤的荷叶青翠欲滴,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正展现着他们的风姿,清风徐来,荷香阵阵,倒有几分惬意。
池塘的不远处,两个一高一矮的小男孩蹲在那里,低着头一直盯着池塘,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看他们身上穿的校服就知道是其它学校的。我拍了拍还在闹的胖子和何小路,指了指那两个人说:“他们在干嘛?”胖子扭扯着何小路的双手转头去看了看,不在意的说:“他们在小便。”何小路趁着空当猛地抽出给胖子抓住的双手,在胖子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逃开来说:“女孩才蹲着小便的,他们是男的,肯定是在钓虾。”胖子不服气地追上去,两个人又撕扯在一起,闹得连鸟都不敢呆在附近。
我站了起来,也不理会胖子他们闹成什么样子,自己走了过去,满心好奇的想看那两个人在干什么。我刚走近,那矮男孩抬起头示意我轻点声,然后又转头去盯池塘,而高男孩却一直全神贯注的,雷打不动似的。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身边,满心狐疑,也蹲了下来看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只见高男孩右手拿着一条细细的钓鱼用的胶丝绳,在胶丝绳的另一头有一个活套垂在水面上,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水面上的动静。我见那水面风平浪静的,连个水泡也没有,看得我摸不着头脑,弄不明白他们在故弄玄虚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水底好像冒上了一个像什么东西的黑色脑袋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高男孩已经飞快地扯动着手里的胶丝绳,我只觉眼前一花,什么东西给从水里扯了上来,那东西一被甩在岸上,马上就扭动着半尺长的身躯在地上乱滚,那高男孩一边死拉着胶丝绳,一边欢呼地叫起来,看得我张大嘴巴半响也说不出话来,原来他们在钓蛇。
胖子他们听到这边的声音,也跑了过来,围着钓起来的那条两指粗的蛇直嚷。那高男孩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还特地显露他的胆量,竟然用手抓住那蛇头,取下那胶丝套,任由那蛇盘在自己手里玩,看得我们啧啧称奇。
我在安荣巷住的时候,因为靠近农村,从小就见蛇多,知道那高男孩手里的蛇是一条普通水蛇,是没毒的,倒不觉得害怕,而那矮男孩却直往高男孩身后躲,好像那蛇随时都有可能挣脱掉高男孩的手,向他扑过去一样。高男孩见他怕成这样子,反而故意地把蛇往他身上送,那矮男孩吓得脸色都变了,惊叫着拔腿就跑开,高男孩不依不饶地追过去,两个闹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见矮男孩吓成那副狼狈的样子,何小路在那里笑得直不起腰来,胖子更离谱,居然笑得在地上打滚,我本来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笑,见他们俩这样子也忍不住乐了起来。好一会儿,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竟然拿着高男孩丢下的胶丝绳对着我们直挤眼,我们马上会意地跑到池塘边去,我学着高男孩的样子,蹲在那里拉起绳套钓起蛇来。我们就这样玩了一整天,大家都把来公园摘“日本鬼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早过了午饭时间。我弄得浑身是泥,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顿骂,鬼鬼祟祟地东藏西躲,生怕被父母逮个正着,却发觉门紧锁着,父母竟然都不在,我意外之余又庆幸,忙打开门跑进房间换掉那一身脏衣服。
刚换好衣服,父亲跟母亲就一同回来了,我吓得忙把衣服塞在床底下,拿起一本课本假装翻看着,耳朵竖着听父母的动静。
父亲在进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跟母亲在吵着什么了,而母亲一直在嚷嚷着:“鬼才相信你跟姓向的没有来往了,为什么那么多剧团不去帮偏要去帮她那个剧团的忙,而且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们真的睡在一起谁知道?”
父亲好像有点急了,他压低着喉咙说:“你能不能小声点,让人听到好听吗?”
母亲根本没理会这些,依然放着喉咙嚷着:“欲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怕什么别人知道?”
父亲给惹怒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人家团里找到单位要求帮忙,我们是什么单位,是文化馆,文化战线的都有义务得去帮忙,而且整个文化馆只我一个人会南梆子,一切都是单位安排的,不是我个人想去就去的。”
母亲冷笑着:“我不管,你去可以,我也跟着去。”
父亲说:“我这是工作不是旅游,你跟着去儿子怎么办?”
母亲说:“你凉拌也好搅拌也好,撇下老娘你哪也别想去。”
吵到这里,外面除了父亲一声无奈的长叹就沉默起来了,而且静得出奇,我怎么竖着耳朵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真的害怕他们像上次那样闹得不可开交,不过现在没听到他们再吵了,心才稍稍定了下来,我想他们脸色肯定都不怎么好看。
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了,肚子里空落落,饿得我咕咕直叫,我知道这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最不合时宜的,说不好又像上次那样给殃及池鱼,只好忍着。
这时父亲对我喊了一句,让我去煮饭。
原来家里连午饭都还没煮。
我应了一声,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只见眼前一闪,只觉有东西向我飞了过来,跟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得痛入心肺,原来是一边鞋子。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母亲又在叫喊着:“不把事情说好,谁也别想吃饭。”
我看到母亲右脚上的鞋没了,打到我脸上的鞋子是她扔过来的,我捂住火辣的脸,瞪着母亲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再动了,只好站在那里。
父亲咬着牙,压着怒火瞪着母亲骂着:“你发什么神经?”
母亲绞着双手在胸前,也瞪着父亲却不说话。父亲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带着满腔的怒火走回房间里去了。
我见父亲这样,也只好退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房门是绝对不允许关上的,这是我搬进来父亲给我立下的第一条莫名的规矩,反正家里对我一条又一条不知所以然的规矩,我早已习惯地强迫自己去面对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给母亲扔过来的鞋摔中的脸,都已经成紫黑色的了,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骂了几句最不堪入耳的诅咒。
以前父亲常年出差不在家,母亲整天骂骂咧咧的,有什么不顺眼的,动不动就扇一个耳光过来,等到父亲回来后,见到我如此糟糕的学业,那种恨铁不成钢,常常少不了一顿打骂,我俨然成了一个出气筒。
现在我的皮肉都承受惯了这些击打,多痛也变成了麻木,不要以为哭就能少挨几下,你越哭他们打得越重,所以父母一对我开打,我就咬着牙,忍着痛挨几下就过去了。
说真的,我对这个家早就厌烦透了,感觉这里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家庭的温暖,真希望自己快快长大,离他们越远越好,与之在他们身边,连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积压着的高爆雷管什么时候就炸开来。
父亲当天晚上拿着行李不理会母亲的哭闹就走了。母亲在父亲走后,一连两天班也不上饭也不煮的躲在房间里门都不出,我也不管她,自己弄好饭菜自己吃,也没去叫唤她,脸上红肿的鞋印告诉我最好少管闲事。这两天没人管我,我除了做好作业就看电视,日子倒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