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怎么这么黑呀？我想。轻轻伸一伸腰，我感觉自己如烟一样，轻轻的飞了起来。刺眼的阳光，我这是在哪里呀？林间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草丛里有秋虫呢喃的歌唱，我睁开眼睛，果园？我怎么会在果园子里呢？树枝上挂着还未去袋的果子，丰满浑实的果子快要撑破纸袋了。我认出这是我家的果园，果子快要成熟了，还不撕袋，这个懒家伙干什么去啦？我想到了我的老公。地下有新翻起的泥土，我仔细看去，那是一座新堆起的坟包，上面插着花圈，这是我的坟墓吗？恍然如梦一般，我的老公，我亲爱的老公在那里？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小不点儿，还有我的小棉袄，我的乖女儿，他们在那里呀？

就像一个长长的梦，我在焦灼和痛苦中走了很久很久，我看见老公的脸愈来愈模糊，他无力的松开紧握着我的手，他扭过头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我对他说给我穿上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我问他，“你看我阔不阔？”他不耐烦了，说：“阔，阔。”（阔，方言，好看的意思），我一直是最爱美了，他知道，可是他那时候一点也不高兴。

他现在在干什么？我好想去看看他。果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轻轻的飞到果园的上空，大片大片的丰收的果园尽在眼底，风掠过树梢，那些鸟儿就在我耳边歌唱。小路旁的车前草和蒲公英在疯长，随风摇曳的狗尾草和紫色喇叭的牵牛花真美啊，我无心采摘，我想看看我的老公和孩子们，村里隐隐有大喇叭在放音乐，谁家又有事情了？老了人啦？还是有人过三年啦？村口，放羊的老头牵着羊蹲在那里，我从他跟前飞过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抽旱烟呢。

袅袅的炊烟渐次升起，村里的人正忙着做午饭吗？空荡的的村子，人都去了哪里呀？偶尔看见一只野猫或者野狗，它们在到处游荡，觅食。

家门口的大树上挂着长长的纸絮，门上写着“望云思亲”，门大大的敞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阳光透过茂密的楸树筛着光影，粉色的大芍药还是开得那么奔放。院子里的水龙头“滴答”着，水滴在铁桶里发出轻轻的声响，这是去年我和老公整整挖了半个月才接好的自来水，水来的那一刻，老公和孩子们欢呼雀跃，我拿着诺基亚手机录像，记录这值得纪念的一刻。我一直喜欢录像，小不点如醉如痴的表演“宫”的插曲，女儿小棉袄跳拉丁舞的优美舞姿，美好生活的一点一滴，我都会录下来，想不到，这些成了他们永远的回忆。

我看见了妈妈，她蹒跚的背影在房间里走动，嘴里都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人老了都会这样，自己给自己说话吗？我来到自己的卧室，我看见了老公，他背对着我，“不要和我开玩笑了，你是在和我捉迷藏，是吗？”他说。我想喊他，我想说：“是”，我喊了我才发现他根本听不见，他对着一张放大了的照片，那是我，几个月前考保险人员从业资格证时照的那张，后面是纸花，桌上点着蜡烛，炉里袅袅着香雾，摆着写着我名字的灵位。他瘦了，以前，他是多么开朗的人啊？十三年来，朝朝夕夕，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平淡的幸福和快乐，这些，都留在旧日的时光里，还有，他的记忆里，我得走了，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了，不要伤心，请平静，对待人生的别离。我得去看看我们的孩子，我说。

门口的加油站还是人来车往，我看见推着电瓶车的老爸，他弯着腰，从门里出来。小不点，我的小不点，他才七岁，他还太天真，不懂人事，我的小棉袄，十二岁的小棉袄，她一下子变得那么成熟。他们背着书包，坐在爷爷的车后，上学去了。“路上慢一点，”我说，可是，他们听不见，他们走远了。

这条熟悉的巷子，还是那么窄，邻居的老妈妈，提着菜篮子从我身边走过，她一定是刚从铁建处买菜回来，她看不见我。要是以前，她看见我，她一定会笑眯眯的打招呼，“娃呀，回来啦？”现在，她看不见我，我就像空气一样，所有的人都看不见我。

我该走了，我该走了，我飞在小城的上空，看着车来车往，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我飞到村子，飞到果园旁，这里，曾是我暂时的家，我看见，我的老公坐在墓旁，我看见他在烧纸钱，“我看你来了，”他说，“没钱花了托梦告诉我，别委屈自己。”我看见大颗大颗的泪从他眼中滴下，我想帮他擦去，但那泪如泉水，汩汩流不尽。

暮色西下，他放好献食，提着小蓝转身离开。“照顾好孩子们。”我大声对他喊，他没有回头，他听不见，只有风的呜咽，在果园上空翻卷。

跨过层层的峰峦，我看见瘦月凄寒，飞向空?的太虚，飞向遥远的天边，别梦依依，人世几多眷恋？一场永恒的梦，诉尽世间悲欢！

2012年09月25日夜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