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中秋节
每年农历八月十五的晚饭前,父亲总会执了一把自己做就的扫帚,把院落的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有时还会破例洒一点水保持干净而又湿润的景致。母亲则在厨房里蒸好了千层饼——那就是我们农村的月饼了——在上面点染了红色的颜色——以前是木头做就的大拇指粗细的花骨朵儿似的形状的印点,后来花骨朵儿印点遗失或毁坏了就只用一根筷子沾了颜色在千层饼上点九至十五个红点儿,然后就供奉在观音菩萨的塑像和列祖列尊的灵位前。之后要包饺子,通常是韭菜鸡蛋豆腐馅儿的饺子。母亲包的饺子有两种形状,一种是大众化的,弯弯的,褶皱均匀,皮薄馅满,却水煮至熟并不破肚儿。一种是老鼠形似的,褶皱显得更加紧密匀称。我和妹妹就想学,妹妹毕竟是女孩子,学过几遍便能自如地包出有模有样的饺子来,而我却笨手笨脚,屡屡失败,妹妹便取笑我的愚蠢。我却笑笑,包饺子的事儿本就不是我们男孩子学的,便置之不理,只等着吃了。
等吃过了饺子,父亲就开始要剜月亮芽儿了。这是我最为兴奋的时候,一边看着父亲在西瓜、苹果、梨子上剜出匀称美丽的芽儿,一边就想自己动手。及至握了刀子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父亲说随便剜下去,妹妹在一旁却指手画脚,我一时便手颤着把刀子插进了西瓜或是苹果里面,心里模仿者父亲的样子,上下动着刀子,一会儿终于成型,却是歪歪扭扭,妹妹就取笑说我的瓜牙儿是四不像。我就继续练习,等后来,剜瓜牙的事就由我负责了:我终于可以剜出匀称的瓜牙了。
做好了这一切,我和妹妹就轮流着到院子里看月亮是否已经探出了头。若看见一点儿月亮的面孔,我和妹妹就大声地呼喊着父亲:月亮出来了,月亮出来了!于是父亲、母亲和我们就把点着红点儿的千层饼,煮熟的饺子,剜好的瓜牙儿放在一张方桌上,全部抬到院落里,面对着月亮升起的地方放下,父亲就点燃一根佛香,毕恭毕敬地在方桌上面的香炉里插了,再合掌祷祝一番回屋去了。我和妹妹却一直守在屋外,看那轮圆而明亮的月亮徐徐升起。
起初月亮像是一位害羞似的女孩儿,只露出半张昏黄却洁净的脸,像是在四处打量着什么。远处的树木静默地矗立着,黑越越的,只现出一片模糊的轮廓,仿佛也在欣赏月亮那羞怯而美丽的脸蛋儿。还未栖息的鸟儿在那一片还未凋零的树木之间唱着断续的夜歌。而整个村落便陷入到了一片的昏暗和朦胧之中,仿佛是披上了一件轻薄而飘渺的衣袂。逐渐地,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一张面孔,清亮润滑,一片橘黄色的光四散开来,远处的树木就越发显得模糊,村子却清晰了,像是瞬间又换穿了金黄色的金缕衣。月亮在徐徐地走着了,她悠然从容地迈着步子,从东面的天际慢慢地向西南方向移动,并且越来越高,整个村子就全部沐浴在她的明亮而清澈的光辉里了。此时的月亮显得清澈透明,我和妹妹就争论嫦娥姐姐和玉兔在月亮的哪儿呢?或者根本就没有嫦娥姐姐和玉兔呢?妹妹说嫦娥姐姐在月亮的桂树下绣着花呢,你看,那黑黑的轮廓不像嫦娥姐姐的影子吗?玉兔在月亮的一个边儿上,正吃着鲜嫩的青草呢!我却看不出,只觉得那明亮的圆圈里黑白交叉的月影只存在着一个迷。月亮经过了千万年的游走漫步,亲眼见证了无数朝代的更替和历史的兴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她应该是一位旷世奇异的哲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她也是一位经历沧桑的饱学之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亮又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秦时明月汉时关,千里长征人未还,她又是一位邮递员;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又是一位思乡的游子呢。。。但月亮究竟是什么呢?月亮里面究竟有嫦娥姐姐和玉兔吗?有吗?
如此说着,月亮已经升到了中空,越发明亮,却越发显得远了。此时村子却是极静谧的,隐约地听见谁家的狗或是猫叫了一声,声音却渐渐地黯淡下去,复又归于寂静。而谁家的鸡却又长长久久地鸣起来——月亮的光明竟让鸡以为是白昼即将来临了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父亲母亲也出来和我们蹲在月亮下面,掰了瓜牙儿,千层饼吃起来,随后就收拾了敬献月亮的贡品。我们也犯困,随后都回屋子里睡觉。心里却还在想着明年的中秋节,明年的月亮,圆圆的谜一样的月亮。。。
但是等我们长大以后,相继成家或是由于工作的原因,那样的中秋节却再没有重逢过了。于是,中秋节在我们心中就变成了一个梦,谜一样的月亮也变成了一个梦,无数个梦在岁月的轮回里摆渡着曾经那些由清澈、朦胧、幼稚编织着的梦,年复一年地遗憾下去了。